第 39 章
武安侯年事虽高,却仍能日日习武,长倚灵被人引去了操练场。
欧阳却微微一躬,道:“殿下大驾。”
长倚灵微笑,“言过,倚灵来是想感谢大人席间解围。”
她声音还是沙哑,欧阳却如鹰锋利的眼神扫过她脖子上围着的纱布,摇摇头叹气道:“举手之劳。”
他说完又似是才想起要待客,对长倚灵说:“殿下既然已经来了,就可去前厅小坐,老夫家眷稍后会去接待殿下。”
长倚灵摇头拒绝,“谢大人好意,只是倚灵此次来也是想瞧瞧盛京最大练武场的辽阔气势,整日闷着也腻了。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欧阳却见她感兴趣,爽朗一笑,将手中长枪抛给小厮,小厮堪堪接下。
“老夫带殿下逛逛!”
长倚灵依言,上前和欧阳却并行,两人步至长枪架边,欧阳却满意地扫过一排长枪,扭头与长倚灵道:“殿下试试?”
这些长枪是照大小排的,就算如此,长倚灵也不觉得她能玩转这其中最小的那个。
她颇自知地往看上去最轻的那柄摸去。
使劲将它卸了下来,却发现这柄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重,虽然也重,但是她觉得要想完全操控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之事。
欧阳却见她神情,便道:“习武之人,家伙什得要趁手,殿下倒是不贪心。”
长倚灵看着长枪的细节,闻言勾唇一笑。
见长倚灵不像是在开玩笑,欧阳却便告诉她:“殿下可以让人打个趁手的,依老夫看,这柄远不行。”
长倚灵知晓他话中意思,也就卖个乖,问他,“大人所言极是,不知道大人有没有推荐的铁匠呢?”
欧阳却觉得还算新鲜事,他手下操练出的人不计其数,只是还没有女娃娃,他只有一个女儿,却也对习武不感兴趣。
“老夫亲自给你打。”欧阳却笑道。
长倚灵谢过他,自觉这是武安侯对小辈的热心,也感激不已。
二人走到马场,欧阳却顺着马鬃,问她:“强身健体是好事,殿下锻炼一二即可,怎么想着要习武呢?”
长倚灵心道这个问题还是来了……欧阳却把她当政治边缘人物,所以对她没有敏感性,也愿意把她当孩子看。问的这一句也只是下意识的确认她的目的。
“若是简单锻炼,只怕收效甚微,凡事松则败,唯有要求高才能达成目标。况且,同样的时日内,比起单纯的锻炼,我更想学得一门技艺。”长倚灵真诚道。
欧阳却看着她笑,转身领着她往前走。
从武安侯府回来后,长倚灵自己都摸不准欧阳却最后对她的态度究竟是如何。
直到翌日清晨,宫外差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柄长剑,交付到长倚灵手里时,她才知道自己答对了。
那人还带来一句话,说武安侯让她午后去练武场找他。
和嫣瞧着剑啧啧称奇,就连门口走过的侍卫都特意放慢步子偷看。
长倚灵看着剑,只觉得好,却不懂行,招手唤来侍卫队最前头的展灼。
展灼得令而来,细细瞧着这把好剑,看入迷了半晌才道,“这剑原材料难得,锤炼温度要求更是严格,如此精细的做工,配殿下真是上好!”
长倚灵喊他来也不是为了听马屁,知道了武安侯的苦心之后,她让展灼归队。
回屋后,和嫣也问了她与武安侯一样的问题,“公主为什么突然要习武呀?”
长倚灵将剑放在手中掂量,“以前需要柔弱才能生存,现在不需要了。”
她认真地看着和嫣,“强壮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在这样的局势下。”
和嫣点点头,说自己懂了。
长倚灵道:“所以从明日开始,每日晨练你和我一起吧。”
和嫣惊住,眨眼频率也变快,半晌后发现自己也并不想拒绝。
强大是每个人生性向往的,和嫣咬咬下唇,她以前若是强壮一些,也不会被小太监抢吃食了。
午后,长倚灵如约到了练武场,武安侯却全不似之前那样和蔼了。
他铁着脸时煞是骇人,“老夫会依着练兵的样式来,殿下既然应邀而来那便是同意的,到时不要说老夫欺负人就是。”
长倚灵早已换上便装,闻言恭敬道:“自然。”
“今日……”武安侯又瞥见她颈间,念着她旧伤未愈,压下任务来,“且先热身,趋走四轮,老夫瞧瞧你的耐性。”
练武场宽阔,骑马绕四圈都算长的,更遑论跑四圈。
一遭下来,长倚灵几乎要将牙咬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期间武安侯已经喝了两盏茶,见长倚灵急喘的样子,却不见放弃的迹象。
侯夫人从屏风后来,将一碟果子放下后担忧地说:“到时候若是练出个三长两短来,就算是公主殿下亲口答应的,你的脑袋都得掉。都快入土堆子的人了,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欧阳却摇头,“练病了才好!别说她半路出家的,就算是从小开始练的,头一遭也得褪一层皮。我没用那些对正经练武的人使的招数,一来我知道她经受不住,二来急于求成不可取,所以我只照她当时说的要求来,强身健体习技艺,不会不知下数的。”
侯夫人不知怎么回他。
又过了一会儿,武安侯扭头面露喜色,“倒是没瞧错人。”
侯夫人远远望去,见宓阳身形不大稳定,又知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好再说什么,她心里多想了一遭,对武安侯道:“宓阳虽是女儿身,可到底是王家血脉,近来性情又突生变故……二殿下如今都岌岌可危,而她却……也别怪我多心,只是你莫卷入这些才是。”
欧阳却拿起一颗侯夫人先前放下的果子,放到她手心,“我授命于先帝,只忠于朝廷,忠于天子,如今圣上与太子都无恙,我的眼睛就只盯着他们,别的不掺和!”
侯夫人握紧果子,睨他一眼,又望了一下宓阳,便扭身回了。
长倚灵不知二人谈话,只觉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日暮西沉时回宫,脑中仍昏沉不已。
汗涔涔的衣裳被和嫣脱了扔在一旁,将身子洗干净了才堪堪缓过神来。
还未定魂,就被宫人们端来几碗药,咕咚咚下了肚。
和嫣仔细地替长倚灵捏着腿,不觉红了眼眶,“公主哪吃过这种苦?”
长倚灵觉得好笑,抬手将她眼下一滴泪划开,“那你觉得以前苦一些还是现在苦一些。”
和嫣思考起来,“应当是现在吧,以前公主从来不曾受伤,也没有过半点皮肉之苦。”
长倚灵躺回去,拿过一册书来看,“我不觉得,我觉得现在快乐。”
她对上和嫣的目光,“因为现在我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不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其他人。”
踏实,掌控感。
她不是那个傀儡公主,不再让人闲暇时拿来划一刀逗乐。
就算日后她的计划彻底失败,她最起码绝对不会活得比上一世还糟糕了。
夜间,她突然发了高热,蒙蒙睁眼间只觉得周遭的气息都被热化,遮住了视线,模模糊糊。
长倚灵干咽一口,想要出声唤人,额头却被一只手覆上。
一冷一热间,对比鲜明,长倚灵知道自己真是高热了。
这手却……比和嫣的大了许多,大到连带着她的眉眼都要覆上了。
长倚灵嘴边泄出几分不耐,额上的手便立即撤下。
她想起什么,努力睁眼看,黑夜笼罩之下,床边的人黑布蒙面,眼神却熟悉。
房门突然打开,和嫣疾步而来,“公主,公主怎么了?”
她试探的声音突然堵在喉口,只见谢逐站在公主床边。
和嫣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开始听说谢逐刺杀公主,她是一万个不信的,她亲眼见过公主和谢逐的互动,只是她觉得,既然公主都这样说了,那最起码能说明谢逐对公主不好是真的。
长倚灵怕和嫣出去喊人,竭尽力气抬起手来让她过来。
和嫣登时会意,上前探测长倚灵的情况。
谢逐开口道:“高热不下,烦请唤一下太医。”
他说完便去接了一碗凉水,将长倚灵扶起喂她喝。
和嫣不敢多看,跑出去喊太医去了。
虽说让曹牧传了让谢逐下辈子再和她道歉这样的话,长倚灵此刻却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放肆地靠在谢逐怀里。
喝了几大口凉水,长倚灵清醒了几分,凑过去将自己滚热的额头贴在谢逐颈间,仅能汲取几分凉意,不过多时便统一了温度。
她开口,声音沙哑难听,“来得这样早,我以为最起码得等个一年半载。”
谢逐身子僵硬,尽量让长倚灵靠得舒服一些,他回道:“不算早,某一月逃,半月养伤,半月赶来见你。逃跑时朝廷的兵力太多,路上耽误了太久。”
长倚灵抬眼看他一下,“你埋怨我?”
谢逐缓缓抬手,覆上宓阳垂下的手背,“不敢。”
长倚灵扯动嘴角轻笑了一声,两人这样靠了片刻。
“你把我放下去,找个地方躲着吧。”外头动静有些不寻常,长倚灵睁开眼睛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