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大殿门开,寒风便这样卷席进来,屋内温度骤然降了下去,下一瞬,那沉重的门被太监重新关上。
许海道繁重的衣摆裹挟着从外面带来的清风,所过之处将污浊气息荡涤。
他身体笔直,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正直干脆。
到了皇帝跟前,许海道噗通跪下,双手呈上一个卷轴,“还请圣上过目。”
“这是朱密近年来买卖官职私吞官银名列,共计近一百人,朝中大大小小官职皆有。”许海道震声道。
他此话一出,直接给殿中几人打上死刑,再无翻身可能。
皇帝生疑已是让他们罪无可恕,现在有了铁板证据,简直雪上加霜。
朱密直接蹦起,伸出食指振袖直指许海道,“你少血口喷人!”
他简直慌不择路,几乎要扑过去将卷轴拿下,可许海道早已将卷轴递给皇帝。
朱密僵在原地,皇帝怒目瞧他,他是断然不敢再进一步的。
“许海道小儿!你竟加害与我……”朱密想到什么,转身逼近许元楚指道:“今日是你女儿与我儿大婚,你真是选了个好时候!”
“朱密!”皇帝突然出声。
朱密登时噤声,不再开口,只是眼眶仍然瞪大,如索命鬼一般瞪着许海道。
许元楚早在地上抖成了筛子,吓得喉头干涩,止不住地干咽口水。
那卷轴被皇帝展开,他就着烛光看,一行行一列列,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朱密竟已然只手遮天!
哐!
卷轴飞出,两侧金属制的把手撞在柱身,将那块砸出凹陷,红漆落下,露出其中木料碎屑。
许元楚吓得倒抽凉气,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她虽是刚过门,可是皇帝是断然不会理会她是否刚过门,她如今已经是朱家人,朱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许元楚一定也逃不过。
她泪眼朦胧,壮着胆子抬头看她的父亲。
许海道望向虚无,并未看地上一眼。
“朱密你还不跪下!”皇帝怒道。
朱密才如恍然回神,手脚并用地爬到皇帝桌前求饶,“皇上,皇上就饶了臣这一次吧。”
“朕如何饶你,你且傲然欺人也就罢了,现在白纸黑字,只要朕差人核实,够诛你朱密九族!”
皇帝的话吓得朱密涕泗横流,连连求饶,已经从之前的饶了臣变成了饶了臣的族人。
皇帝瞥见许元楚的神色,才又加补充着,“许卿女儿一切照旧,朱涣夺爵为庶人,朱密压入大牢,涉事官员一律不轻饶!”
许海道低头,诚然,皇帝这指令已经是轻的,或许还是念了旧情,他不知道皇帝是否扭转心思做明君,又或者只是因为朱密此番触到了他的逆鳞。
不过总归是不负了长久以来的谋划,也要多亏卷轴及时雨,才能让他在朱密失言后给予最后一击,彻底断绝他朱密死灰复燃的想法。
短短一日之间,朝夕两不同,朝中一时大变彻底洗牌。
人人却心知肚明,二殿下经此之后,再无夺嫡可能,昔日风光的和源宫如今寥落下来。
同样下马的,还有宫中统卫,萧阁。
他闯入和源宫,拔剑直指长奕,发出质问,“你使了什么诡计?”
长奕端坐于院内,身旁是正刺绣的纪慈。
长奕抬眼瞧他,起身将纪慈挡在身后,“你现下只是被革职,若是不将剑收回去,我会让你死。”
萧阁喘气几瞬,最终将剑收回剑鞘,他摁住剑柄,满眼怒气地看着长奕。
“意气用事。”长奕对他摇头,轻声评价道:“蠢。”
“殿下比我聪明,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萧阁不怒反笑。
长奕轻笑,“萧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和朱密会垮台,与其帮我,还不如害我,是吗?”
萧阁挑眉,“那是自然。”
“那你怎么不知道,你突然跳船,谁会认你?”长奕问他。
见萧阁不言语,长奕摆摆手继续道:“你算计了我,你是爽了,但是你以前和我一起做的那些事情却洗不掉。朝中数百大臣受波及,你以为你能逃得过?简直愚蠢。”
长奕转身背对他,“你与我作对,无非是想得到宓阳的青睐,或许还有些恨我的情绪……那你不如去问问,看宓阳愿意跟你吗?”
长奕态度突然大转变,要知道先前他连自己救公主都要被摁着打一顿的。
萧阁如此想着,“自然,我会遣散妻妾,不论公主如何,我都等。”
他把话说完,长奕连情绪都懒得表露了,懒声道:“你退下吧,纪慈有孕在身,不宜喧哗。”
身后脚步身逐渐走远,长奕抬手捻去了纪慈发上的一片小落花,将它甩落于地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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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倚灵又被魏永琰缠上了,他整日在揽月宫门口傻站着,长倚灵一出来他便上前凑过去。
每次都被宫人拦下,也没能与长倚灵说上一句话,但是魏永琰依旧每日都来。
他虽然是质子,宫中无人管他,但对于宫女太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说,国家局势他们看不清,只能好声好气地将魏永琰劝走。
魏永琰不听,每日都在揽月宫站到落日。
他高烧虽然已经被自己捱过去了,但仍流着鼻涕。
谢逐知道长倚灵为何要如此冷淡,却不知道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公主和亲去了魏朝,后来再也没了消息。
魏永琰的狂态,他前世在战场上也是有领教过的。
和嫣第二次给魏永琰送水送点心的时候,谢逐开口了。
“你这样给他送东西,他只会觉得在揽月宫能有吃有喝。”谢逐道。
和嫣讪讪起身,却不服输地看向谢逐,“他还是个小孩,一定是过得太苦了,咱们公主又面善,所以才日日来的。”
谢逐不再开口,他没有虐待小孩的爱好,既然和嫣想送,那就随她吧。
他接着站好,余光处能时不时闪现公主的身影。
“啊!松口松口!”
和嫣突然发出尖叫,慌忙地甩手。
展灼先一步过去,将和嫣的手从魏永琰口中解救,上头却已经有了一圈正在渗血的牙印。
“你干什么呢?她给你送东西吃,你咬人干嘛?”展灼急得皱眉。
魏永琰双眼警惕地看着他们,抹了一把鼻涕,眼神里有些癫态。
长倚灵闻声踏出殿墙,与谢逐并肩站着,并不上前。
和嫣退到长倚灵身边,疼得眼角泛出泪花,可怜巴巴地望向长倚灵,“公主……”
“和嫣只是怕他烫到,所以拿过来想让他先等等再喝。”和嫣瘪了嘴。
长倚灵伸手拍了拍和嫣的手腕,算作安慰,“你先进去,我房中有药先涂一下。”
她转身对展灼道:“把他带到院内吧。”
展灼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公主,可是他咬人诶。”
“带进来,给他准备汤婆子,好吃好喝招待。”长倚灵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展灼只得照办,将魏永琰双手钳住,一边往院子里带一边碎碎念,“怎么想的,万一这玩意有病呢……”
谢逐却愣在原地,方才公主在他耳边轻声说,“把消息带给全坎。”
他略微勾唇,公主满脑子坏心眼儿。
长奕虽不复往日,可对付一个质子的手段还是有的。
第二日,魏永琰不再出现,和嫣虽然在他那吃了苦,但还是有些担心。
“这小孩今天怎么没来?”和嫣摸着手上的牙印道。
展灼不以为然,他挠挠后脑勺,“不来还好呢,我昨天都怕他咬我。”
和嫣白他一眼,转身回了宫内。
魏永琰此刻鼻青脸肿地在房内蜷缩着,忍着肚子的抽痛,从怀中拿出了昨日在揽月宫顺出的几块点心,味如嚼蜡地啃着。
————
长倚灵从书架上拿书,正要顺手将窗户关上,外头忽然窜出一个人影。
谢逐也没想到长倚灵就在窗前,两人都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书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倚灵顺势将书封藏在了袖中。
谢逐扫了一眼,说道:“魏永琰被长奕授意的宫人打了。”
“嗯。”长倚灵点头。
“萧阁被贬,府中人都遣散了……”谢逐将视线移到长倚灵脸上,“他还将妻妾全休了。”
长倚灵挑起眉头,索性坐到了书架前,低头做沉思状,片刻后她道:“那怎么办,他好像是为了我诶。”
长倚灵确实不知道萧阁居然喜欢她,还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可她丝毫不在意。
她沉思片刻,也不过起了个要逗谢逐的想法。
谢逐认真地和她说:“萧阁年龄不大,妻妾众多,他现在会为了公主遣散后院,日后也会为了其他人这样做。”
长倚灵虚虚撑住下巴,朝他道:“可是他如今没了官位,没了府邸,还没了妻子,一个人被贬至荒夷,好可怜。”
“是的。”谢逐却没有按她的路数来。
长倚灵悠悠道:“你皮痒了?”
看着她眉宇间的愠色,谢逐忍俊不禁,换了个说法,“他不可怜,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
长倚灵满意地看着他,忽然道:“明日你陪我去一趟萧阁府上,带上你之前用的那种迷药。”
不等谢逐发问,长倚灵便说冷,要关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