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话说完,就见那刚出去的长奕又折了回来,脚下生风步履飞快。
长倚灵靠着边角站好,当她的透明人,暗自抬头看着一切。
一边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朱涣却也加入了其中,他一脸病色,几乎慌不择路。
整个朱府乱成一团。
但是也不乏像长倚灵这样隔岸观火看热闹的人。
长倚灵看着身边要离开的许海道,“大人慢走。”
许海道同她交换眼神,最后也只是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长奕已经到了朱密跟前,他在朱密那边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虽然那朱密满口胡言好像是天上地上最大的人物,可活生生一个二殿下站在他面前还是吓了一激灵。
长奕脸色阴沉得可怕,一个人站到朱密面前,带来的侍卫四散开来挡人。
朱密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见着长奕,现下背脊处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周遭静下来,只剩一些窃窃私语,长奕甩袖转身,一双丹凤眼将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想看见的人,他语气冷得结霜,“今日朱大人喝多了,还望各位就当没听见过的,一切都好说。”
这下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大家站在原地,只希望自己今日没有来过。
“都可知晓?不要与朱大人过不去!”全坎得了长奕指示,将他没有说完的话补全了。
长倚灵瞧着这一切,身边却突然过去一个人,甲胄相击声不断往长奕方向去。
萧阁已拿了令牌而来,一手握腰间佩剑,目光锐利。
他站定好,长奕皱眉看他,“你来做什么?”
萧阁迎上他不解的眼神,笑着出示令牌,“二殿下说笑,下官奉旨而来。”
见令牌如见皇帝,在场之人都连连跪地,最后只剩了长奕一人还站着。
萧阁与长奕对上眼神,前者挑眉。
长奕缓缓跪下,跪得笔直。
“皇上传召,朱密,朱涣,许元楚。”萧阁道,他将令牌收回腰间,接着对跪在地上的长奕道:“还有殿下您。”
长奕抬头怒目而视,轻吐出声,“狗仗人势。”
萧阁不在乎,他转身要走,“大人们赶快些吧,圣上恐怕已经没了耐心。”
满地跪着的人都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不带停歇地要往外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长奕瞪着萧阁的背影,他与萧阁最是熟悉,懂他在想什么,萧阁不是不知道同归于尽的道理,只是他想要享受这一刻,将长奕踩在脚下。
当初用尽手段将别人全族的性命作为投名状递到长奕面前时,长奕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萧阁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可长奕忽略了,他们其实是差不多的同类。
——
新嫁娘和新郎连榻都没暖,换下喜服就赶去了通政殿。
许元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方才才依稀知道了一点前院发生的事情,却是在看到朱密和朱涣的表情时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盖头没有由朱涣掀开,反而是这下突然出现在朱涣面前,夫妻两这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朱涣眉宇间浮现忧心,他瞧见许元楚后微微愣了一会,却是过去轻声同她道:“无事的,你别怕。”
许元楚垂眸不语。
接他们的侍卫个个手擎火把,照得道路通明,却更显得那巍峨皇城阴森恐怖,许元楚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
她瑟缩了一下,加快了脚下步伐,恰好落后朱涣两步走着。
这夜里风大,寒冷,虽没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可对于朱涣来说已经是难熬。
他嘴唇发白,偏头发出轻咳,弓起的身体随着咳嗽震动。
这段路好似没有尽头,却在许元楚刚觉得漫长时,通政殿到了。
殿内烛火明灭,不甚明亮。
几人刚一进去,就被上位甩来的茶具吓了一跳。
眼睛适应了殿内昏暗后,才看见长奕早已跪在了桌前。
朱密忙不迭也跪下来,朱涣跟着跪下,拉着被吓呆的许元楚一同跪在一处。
没等皇帝开口发话,朱密就连连磕头请罪,“皇上,臣知罪,臣知罪啊,臣实在是喝醉了……今日小儿大婚,臣实在高兴就贪杯了,但绝对没有要忤逆的想法啊!”
几人立马将头贴于地面,大气不敢出。
“你看朕。”
上位突然传出这句话,朱密大着胆子看去,却被吓得身躯一震——皇帝站在烛火旁,那火光打在他脸上,老态毕现。
其实皇帝年纪并不是很大,只是数年前性情大变,日日骄奢淫逸,又被哄骗着吃了许多“长生之药”,长久地积累下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阴郁异常,不像人也不像鬼。
皇帝眼眶凹陷,睨着地上跪的一众人,其中有他最喜爱的臣子,还有他的二儿子。
他大脑混沌,有时清醒时也会盘算一些事情。
比如他的几个儿子们是不是都盼着他死,比如朝中大臣是不是都站在了他的儿子这一边。
但是每次想完他都觉得不寒而栗,他的位置这样高,要是摔下来了一定也是很疼的。
他接着说:“朕是不是老了?”
朱密摇头不止,脸上的肉跟着抖动,他连声回答,“回圣上,不老,圣上有仙人丹药,怎么会老?”
他说完,屏息凝神着等待回复。
殿内悄无声息,头顶上的威压从未散去,就在那烛火发出噼啪声时,如绷紧的弦忽然断掉。
皇帝推翻了高烛台,震声高吼着,“那你怎么会拿朕当傻子忽悠?”
“啊?”皇帝冲到朱密面前。
朱密早已将脸贴紧了地板,冰凉的地板勉强散去了他脸上的烫热。
“不敢不敢,臣知错,臣说了混账话,臣甘愿受罚。”朱密道,他又接着道:“皇上息怒,身子重要啊。”
皇帝看着朱密的后脑勺,长久地叹了口气,最后轻声道:“你做了些什么,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自己说一说。”
朱密脑子转得飞快,满嘴欲吐的却都是不能说的话。
皇帝见他这般,缓步踱到了朱涣许元楚二人面前。
“许卿将爱女许配给你的独子,实在是为了求和,你却干了什么?”皇帝将后半句说得极重,扭头看朱密。
朱密连忙磕头,“臣……臣以后一定尊重许大人。”
“你在朝堂上屡次出言不逊侮辱他,连朕都劝不住了。”皇帝怒道:“你仗着朕喜爱你?真是好一通威风!”
朱密已经在发抖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这次动这么大的怒,到现在都没消。
皇帝伸脚踩住面前朱涣的肩膀,低声道:“朕实在不懂,你是在给许卿耍威风,还是给朕耍威风!”
他最后一句话甫一落音,脚上便加重了力气,朱涣承受不住,整个人被掀得人仰马翻。
朱密实在想动,他唯一的儿子,身体不好,却只能保持原状,依旧卑躬屈膝地趴着。
好在那一边的许元楚将朱涣扶了起来。
许元楚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才将朱涣扶正的,做完这个动作后才僵在原地,全身血液逆流。
皇帝看了她几秒,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朱涣抑制不住地咳嗽,却压在了喉间,只剩身躯震动,他一只手握住许元楚,用力攥了攥。
好在皇帝没有发怒,他淡淡发言,“许卿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皇帝说完便走开往一旁去了,许元楚身体瞬间瘫软下来,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甚至有了要呕吐的冲动。
皇帝踱步到了一旁被他冷落的二儿子身前。
比起朱密父子的瑟缩,长奕倒是显得镇定许多。
皇帝欣赏这样的人,此刻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这样的人是他的儿子之一。
“你向来聪明,你说。”皇帝冷言出声。
长奕匍匐着,开口回道:“朱大人最近确实有些恃宠而骄。”
皇帝点点头,却蹲下来看他,“那你说朕为什么要将你也喊来呢?”
长奕闭了双目,索性道:“儿臣与朱大人私交好。”
“私交……”皇帝琢磨着这两个字,而后凑近长奕的耳边,“不是结党营私吗?”
长奕趴到地上,不再言语。
“你是有本事的。”皇帝肯定地道,“比长风要强上许多。”
“但是朕不可能会放任你强下去,长奕,你错就错在太着急了。”皇帝道。
长奕磕头,“儿臣知罪,可儿臣绝无谋逆之心。”
皇帝不再回他,他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承诺,诺言都是轻飘飘的,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并且常年在这个位置,早就让他变成了冷血自私的人,亲情远没有稳坐龙椅来得实在。
“皇上,许大人求见。”
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将皇帝从这样恐怖的幻想中拉出,他转身重新坐回了上位,“传他进来。”
皇帝靠在椅子上轻轻揉着眉心,朱密等人却是心下一片寒冷。
许海道要来,绝不是什么好事。
朱密放弃那个最令他不寒而栗的猜测,转而去想,会不会是许海道是为了他的女儿来的?
他这样想着,也偷偷偏头看向许元楚,许元楚与他对上目光。
许元楚一开始也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很快便清醒过来,她的父亲从来不是慈父。
她与朱密对上眼神的时候,眼神空洞,并没有传达希望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