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公主,该启程了。”和嫣掀起厚毡帘,走进来唤道。
长倚灵站起身来,身上的配饰叮铛作响,“谢逐呢?”
“他在外头候着呢,公主有事吗?”和嫣上前替她整理衣摆。
长倚灵摇头,她昨夜做梦回到了前世,醒来后便久久不能回神。
昨日她看着谢逐那样深邃的眼睛,脑中一热便脱口而出了。
——“某随公主处置。”谢逐这样和她说。
“公主想玩也好,要某当狗也好,只是希望公主能多对某笑,目光多留在某身上。萧阁奸险,长奕更是,某知晓公主有打算……但如果公主要玩,玩某一人就好。”
他话说得认真,打得长倚灵猝不及防,那天风吹得猎猎作响,于是她装傻到了现在。
毡帘被掀开,和嫣扶着她往外走,长倚灵目不敢斜视,主仆三人移步到了大毡帐。
还未至其中,便听得里面传出暴怒之声。
长倚灵脚步一滞,这声音她认得,正是她的好父皇。
她面不改色,入内后行礼,无人回应,长倚灵抬眼瞧,皇帝看都没看她。
长倚灵欠身,低着身子入了座位,挨着长奕长风等人跪着。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承受着皇帝的怒气。
皇帝面前跪了一个人,看样子是蒙部的,他全身都在发抖,由于幅度过大,连着一边放着的小桌都发出震动声。
帐内依稀可闻那人上下牙板相磕之声,竟是害怕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皇、皇上饶了草民吧……”
皇帝眼下乌青,皮肤皱纹遍布,目眦尽裂,两根手指夹着几颗丹药,声音带着鼻腔中发出的怒气,“求饶?朕要诛你九族,扒你的皮,抽你的骨!”
他上前一步压下身躯,一只脚踩住那人覆在地面的双手,“你知道这丹药制成要多少功夫吗?朕可一日都离不开这丹药。”
那人喉头发出痛楚的闷哼声,皇帝碾压着他的指骨,“哪只手打翻的?”
那人不敢怠慢,连声道:“不是,不是,是衣摆不小心打翻的,是衣摆……”
长倚灵听到这里,知晓了事情的原委,皇帝嗜药成瘾,追求长生,丹药可以说就是他的逆鳞。但是这里再怎么说也是蒙部的地盘,那个人也是蒙王的人,虽说蒙部归顺我朝,可当着蒙王的面教训他的人,恐怕是不太妥当的。
皇帝显然不会想那么多,他此刻怒气冲天,听见地上匍匐的这人支支吾吾的声音怒气更甚,他抬脚,照着那人的头颅便是一记猛踹,那人登时被踹飞几米,瘫在地上猛烈地咳嗽。
蒙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千刚刚打了胜仗,连魏朝都要派出皇子当筹码来议和,他现下就算是心有不满也无计可施,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来人呐,拖下去,把他衣服扒干净,五马分尸!”皇帝额角暴动,震声下达了死令。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他手中的丹药也被捻成粉末,皇帝狠狠甩手,这些粉末洋洋洒洒飘落,顺着空气到了那人的鼻腔中。
一股苦涩之味袭来,那人听清皇帝的命令,吓得扑地求饶,裆间流出水渍,生生吓尿了。
这场闹剧随着士兵将人拖远,也慢慢销声匿迹,帐内不再弥漫硝烟味,却仍是僵硬。
炼丹师疾步赶来,显然是事发突然,他的鼻头冻出了滑稽的红晕。
账内众人冷冷看他,炼丹师匍匐在地,发出尖细的声音,“皇上找臣来何事?”
皇帝靠在椅背上,舒服地眯起眼睛,“丹药落地,蒙了灰土渣,你再呈上几颗来。”
炼丹师神情激动,开始磕头,双臂高振,“哎呦皇上,丹药蒙了灰土渣可是好事,好事啊!”
他此言一出,皇帝微微倾身,语气中有危险意味,“哦?你说来听听。”
炼丹师接着说道:“丹药服之可长生,可健体,润泽延绵,灰土渣乃大地之物,与之乃相生之物啊!”
长倚灵皱眉看去,这老道嘴里没有半句实话,但是如果他这样说能救回方才那人的性命,倒也是善事。
她正这样想着,下一刻方才拖人出去处理的士兵便已经回来了,站在原处。
她心里发凉,还是慢了。
皇帝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他站起身来慢悠悠靠近老道,“既是相生,你为何不加之?莫不是在诓骗朕?”
炼丹师将身子埋得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灰土虽为善,可皇上乃天子,土渣生秽,得不偿失,故不加也罢。”
他倒是惯会见风使舵,人话鬼话全部让他说了去。
皇帝闻言点头,接过老道递来的丹药,就着清水服用了下去。
到此这件事才算结束,高位之人清清嗓子,扫视着满座之人,扬声道:“围猎数日,朕可要看看结果了。”
蒙王此刻笑着发言,“大千英勇之人辈出,恐怕都是一骑绝尘啊。”
皇帝哈哈大笑,抬手示意众人,“那大家就移步帐外吧!”
长倚灵跟着众人出去,皇帝要看各家打了多少猎物,但又不止是看猎物。
一方面,若是寻常贵族打猎超过皇家,肯定就是不懂事了。
另一方面,也是这个垂垂老矣却仍追求长生的帝王测试儿子的方式。
许府历来围猎不专注于打猎,更有聪慧者,讪讪然求皇帝赎罪,说仅打了几只野兔野鸟,路上嘴馋便早烤着吃了。
长奕看上去胸有成竹,颇礼貌地让长风先展示。
长风遣人拖来一车猎物,由专人清点完毕,扬声道:“野兔十二只,鹿五头,飞禽三十,其余走兽共八十余头!”
那人扬声报告完毕,在场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竟如此之多!只怕不是将这片林子给猎空了吧!
长倚灵却注意到长奕脸色变换,果不其然,接下来清点时,长奕差出了长风一截。
后来篝火围坐时,长倚灵听见长奕低声质问察赤迦,为什么这次没有将猎来的猎物分给他,而是给了长奕。
察赤迦回答他,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这次不想给,下次再看吧。”
长奕虽然生气,但是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东西是他的。
他只烦恼了一会儿,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毕竟如今朱密得势,连许海道都让着他,他长奕也在皇帝面前有一席之地。
不就是一次围猎,让着长风一次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启程回宫,半路上便得知了魏朝质子入盛京,正在宫内候着。
皇帝有意在路上耽搁了些,同众人一路看赏风景。
迎质子并不需要什么盛大的场面,长倚灵一入宫便回了揽月宫。
这次回来揽月宫内不像上次朝天祭那般脏,换的这批人总算是把她当个正经公主看了。
魏帝被王胤撺掇着派魏永琰过来做质子,魏帝膝下儿女不多,也只能派魏永琰来千。
王胤却打着其他的算盘,他控制着魏永琰,将这宫里搅得一团糟。
魏永琰作为质子来千,最后也作为战胜国皇子归朝,没多久就登基称帝,当了个傀儡皇帝。
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长倚灵揉揉眉心,她该想的是如何摆脱魏永琰,摆脱和亲的命运。
魏永琰虽然年纪小,可也只比长倚灵小了五岁,为人伪善,装得天真无邪,也不知怎么,一来就缠上了长倚灵。
长倚灵上一世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九岁时在荒园救了长奕,第二件事就是对魏永琰好。
一腔善意错付给了奸人,最后自己落得一副惨淡收场。
“明日朱大人的公子结亲,皇上据说也会到场,公主要去吗?”和嫣摆放好茶具,问道。
“去,自然去,父皇到场,我哪有不去的道理。”长倚灵道,并且她也想看好戏。
“请帖可收到了?”长倚灵问她。
和嫣倒茶,“收着了,公主打算送什么?”
长倚灵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好像有一件珊瑚摆件,你看着来吧,明日随我去一趟。”
和嫣点点头,又道:“公主,谢逐好像有事要找您。”
长倚灵动作微滞,几乎看不出不对劲,“你把他喊进来吧。”
和嫣退了出去,过了片刻,谢逐走进来。
他照例行礼,“公主,郡主让某带了礼物来给您。”
长倚灵朝他笑道:“什么东西?”
谢逐呈上一个紫竹藤镯,打磨光滑,其上烫金,点缀着几朵金玉兰,藤节处更是做工精致。
长倚灵将它拿起,这镯子巧夺天工,精致可爱,戴到手腕处不松不紧恰到好处,竹纹细腻浑然天成。
称得手腕愈发肤白胜雪,细看手镯才发现,几乎没有任何瑕疵。
长倚灵摸着手镯,抬眼看他,“你走近些告诉我,是郡主送的还是你送的呢?”
门边的和嫣一直注意着这里的情况,此刻听见这话吓得脚下一滑,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可公主像是没有听见,没有来理会她这边的情况。
长倚灵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逐。
谢逐道:“公主最近躲着某,某不敢说是自己送的。”
和嫣登时警惕地四处查看,生恐被旁人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