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纪慈掩唇笑,“只是几人从小便认识罢了。”
正此时丫鬟端上茶水来给长倚灵,她沏着茶沫子,“是一同上学吗?”
许元徽点头,“是呢,幼时几人在京郊私塾上学。”
“我记得二嫂是旁县人,幼时竟在盛京长大吗。”长倚灵问,纪慈家境清贫,正常情况不会和许元徽相熟。
纪慈点头,脸上却没有任何自卑,“我自幼便寄养在许大人府上,承蒙许大人福泽,我身体养好了,还认识了元徽她们。”
既已提到许府,长倚灵便接着问道:“在宫中都有听闻过,元徽有个谪仙般貌美的庶妹?”
听到长倚灵提起她的庶妹,许元徽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悲,两眼飘到一边,“是的,家妹许元楚。”
许元徽笑着接着道:“确实如谪仙一般,平日我都要拉着她入画的。”
“那下次我可一定要亲眼瞧瞧了。”长倚灵道。
旁边纪慈瞧着两人对话,素手搭上许元徽的手腕,温声道:“我这里倒是有几副你送的画作,我拿来给宓阳看看。”
许元徽笑意更浓了,起身随着纪慈一同去里间取画。
长倚灵尝了口桌上的桃酥,甜味在口中化开,还未吃完就见两人拿了几卷画出来。
她二人步履娉婷,到了长倚灵跟前,将画放至桌上示意长倚灵自行查看。
长倚灵随手选了一副,将上头的红丝带解开,卷轴缓缓展开,她将画铺平在桌面上。
这幅画的是花间美人,万花丛中站了一位女子,容貌昳丽,想来就是那位谪仙许元楚。
想起上一世后来听到的传闻,长倚灵不禁对这画上的人无限唏嘘,美人命短,以前常说最恨美人迟暮,那她倒是希望许元楚能到迟暮那日。
“皓腕比花茎,连花都失色几分。”长倚灵道。
许元徽在旁发出笑声,“若是见到真人,只怕比这画来得震撼。我的笔力不足以描出她千分之一。”
长倚灵摇摇头,“许姑娘谦虚了。”
“我可以为公主也画一副。”许元徽蓦地道。
她偏头继续道:“不过要等公主莅临丞相府。”
长倚灵将画收起来,闻言只漫不经意,“只怕二殿下不会让我去。”
许元徽努努嘴,不置可否地坐下了。
许海道,被正史上记载为大千最后的忠臣,是个守正不挠的贤良,扶大厦之将倾,一生为千朝的兴亡劳累。
但他是个过直的,忠义始终大于天,这也造成了日后他的子女皆苦难。
许海道是坚定的太子党,认为太子正统不可破,瞧不上长奕这样与奸佞为伍的人。
“他还不让我来呢,只是没人能拦住我。”许元徽挑着她的细眉。
长倚灵听她这样说,也跟着笑,如果说长倚灵作为有了封号的长公主是盛京最有地位的女子,那许元徽就是盛京最有底气的女子。
几人在房内赏完了画,最后抱着放回了原处,纪慈突然要拉着她们上阁楼去坐。
“咱们楼上去坐着,可看见盛京风貌,景色倒也是上佳。”纪慈唤来丫鬟将还未怎动过的点心放入托盘之中。
和源宫本就高耸,又邻近市井,高阁处往下俯瞰,人情风貌尽收眼底。
长倚灵有心要在和源宫多待一会,便跟着也上了楼。
房内仅有一套坐具和一张木桌,正靠着窗放着,这窗也格外大,虽能看清窗外景色,房内却不冷,只因那窗上有层挡风薄布。
长倚灵坐的地方可看见阁体飞斜的檐角,这殿瓦尽是琉璃,檐角都雕得精致。
“前几日我哥同我说了个朝堂之事,我初听之下觉得好笑,可却不敢再细想了。”许元徽签了颗糖放入自己杯中,用签子缓缓搅弄着。
纪慈瞧着她滑动的手,“许玄蔺?他说了什么?”
房内虽无其他人了,许元徽仍是压低了声音,“有人弹劾朱密,结果被贬了。”
纪慈皱眉,似是觉得这个言论很荒谬,“是谁?”
“是我爹的学生,官职不大,雄心却不小,偏偏有根死脑筋。”许元徽喝了口茶水,“朱密虽奸险,可正得势,又会写那个什么……道文,正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连我爹都是能避则避。”
纪慈赞同点头,长倚灵却出神道:“只是上书参本,应该不至于被贬职。”
许元徽笑出了声,声音也不再压着了,“那是自然,我说他死脑筋就是因为,他讨伐朱密也就罢了,还内涵对圣上的明灭褒贬,这不,在官位上还未坐热,就卷铺盖了。”
纪慈听着不言语,只在唇角挂着淡笑。
“诶,你说我细想之下为何害怕?”许元徽揶揄着看向纪慈。
纪慈自然知道许元徽的意思,朱密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也是二殿下党,他如此蒸蒸日上,对许海道大人自然是无益的。
“我不知道。”纪慈躲开她眼光。
许元徽佯装伤心,“也罢,你如今为二王妃,又有了身孕,我连来找你都被家里拦着。”
她可怜巴巴望向长倚灵,又看回去,“今日正好宓阳公主也在此,你害我如此伤心,你孩子的小名就由我取吧,公主你说如何?”
长倚灵垂眸,“二嫂觉得行自然行。”
她眼见着两人喜闹着讨论孩子的乳名,心里蓦地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孩子不会出世,乌衡玉也说过,大数已定,一个不应该有生数的生命,就算是力保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若是施加了太多心力,就会难以抽身。
“若是这仗胜了,大千照例是要前去千蒙部落围猎的吧。”
长倚灵刚回过神来,就听见许元徽如是说,两人已经从孩子谈到了围猎。
“应该是会胜的,这几日忠武将军连番传来捷报,魏朝将士不敌我国骁勇,应该不日就会得胜,凯旋而归。”纪慈想着这几日长奕的话道。
许元徽虚虚撑着头,朝外面望去,“那就好,我实在想念蒙部草原,想念鄂涵蕾了。”
长倚灵倒是记得这鄂涵蕾,她的生父是蒙部蒙王,她也因骁勇善战被千朝皇帝赐了封号,是草原最亮的珍珠,唯一的草原公主。
几人闲散地聊着,不留神间天已经快暗了,已经快入冬,天色也比以前黑得要晚上许多。
长倚灵站起,由着丫鬟整理着衣摆,“今日就到这里吧,倚灵先告辞了。”
许元徽还留在纪慈处,两人目送着长倚灵出去。
待人一走,许元徽就沉了脸色,眼角眉梢也不再明媚,笼着一层忧郁。
纪慈抚上她的手,“你那时要同我说什么,当时听见有人过来就连忙变了话头,这一天下来我可一直担心着。”
她语气担忧,传入许元徽耳中,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就止不住地打颤,几乎要哭,“父亲他,他要将元楚许配给朱涣!”
许元徽说完,终是忍不住偏头开始抽泣。
朱涣,何许人也,他是当今最大奸臣朱密之子,虽生的标致,可身体孱弱,传闻中品性也极差,与他那老爹如出一辙。
纪慈想着许元楚那样如花似玉的脸,那样高洁的人,她语速下意识加快,“为何?许大人不是最痛恨小人,怎会与他们为伍?”
许元徽推开她的手,自己擦了擦眼泪,重新转回头来看她,声音却还在抽泣,“父亲自然是有打算,可……这对元楚来说,岂不是不公平?她何辜,要卷入他们的斗争呢?”
“你先别急,不如……”纪慈皱着眉想着,“你去找许大人,劝上几分,或者去找玄蔺,他也不会想让元楚入虎口的。”
许元徽摇着头,“没用的,父亲什么样的性子,我最清楚了,他说不动,就算是大哥去也说不动。”
纪慈换到许元徽这一侧,将她抱住,“咱们再想其他办法,再想想。”
房里只剩许元徽的哭泣声,许久后,许元徽瓮声道:“我会再努力一下,让父亲改变心意。”
回程路上,长倚灵坐的是揽月宫的轿子,谢逐从揽月宫赶着过来的。
谢逐回想着刚刚公主回头看阁楼的时候,那处烛光摇曳,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公主深深望着,却在转头对上谢逐的眼神的时候选择沉默不语。
“公主明日还来吗?”谢逐坐于前面,斟酌着开口。
轿辇里沉默一瞬,接着传来声音,“二殿下让我来,我再来吧。”
谢逐应下,两人不再说话,到了半路上,轿子里的公主又开了口。
“谢逐,围猎由你陪着我吧。”不要展灼,长倚灵心里补充着。
谢逐也不问长倚灵为何如此笃定围猎会举行,点头道:“是。”
“为何不戴其它的面具?”长倚灵忽然转开话题道。
这路上只有盏盏宫灯,彻夜长明,耳边是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谢逐无声地叹了口气,承认道:“某平日太糙,怕弄坏了。”
长倚灵勾着唇,透过摆动间的车帘瞥见他的衣角,“坏了再买,不要用长奕的了。”
谢逐颔首,握着缰绳的手不断缩紧,“是。”
他虽没有再用长奕的,可还是承下了这个叮嘱。
“我让你去朱涣房内替我寻东西,东西可找着了?”长倚灵轻声道。
她近日虽闲着,可仍在按部就班地布局,若是要与虎谋皮,自然要入虎穴。
前世是许大人自己百般寻找,几经周折才找到能弹劾朱密的证据,那是因为他实在太正派,不会使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