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桃
杨慕一路奔行至泥土巷子时,那座再熟悉不过的小院里空无一人,屋门紧闭。
站在院子门口,杨慕顾不得粗喘,轻唤了两声王梁。
没有回应。
少年依旧不死心,推开了院门,来到屋门前,重重地敲响了门。
“咚咚咚……”
屋子里传来地不是王梁地声音,是一位少女的寒若冰霜的回应,“王梁出门了。”
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可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小镇上更没有,杨慕脸上瞬间凝固了凝重的神情,善者不来也。
杨慕略微犹豫之后,猛地推开了屋门,眼前地这一幕却让他傻眼了。
一位身着青衣,相貌中带着英气勃发的绝美女子手中正拿着黑色罐子,
在数钱。
黑色的罐子可是泥土巷子孤苦伶仃少年的命根子,虽然杨慕与少年一同长大,但是见过黑罐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眼前的少女竟然这般轻松写意地拿着罐子,杨慕也有些发愣。
谋财害命,不至于,山上人可比小镇人富裕太多,一个含着金镶玉的勺子长大,一个则是含着空气长大,纵然是小镇的豪绅门阀与外来的山上人相比,也顶多只能算含着半根狗以巴草长大,差距天壤之别。
杨慕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直背正身,一脸严肃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青衣女子见对方推门而入,将靠在凳子上的黑鞘长剑攥在手中,冷冷道:“天明之时。”
杨慕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他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惜字如金,“不知。”
杨慕点了点头,“好,那我一会再来。”
走出几步路后,杨慕微微转头斜瞥了一眼青衣少女道:“奉告你一句,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要对他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你一定不能活着走出小镇。”
青衣少女没有说话,她有些好奇,怎么家住泥土巷子的少年还有这样一位在意他的人,而这人的身上让青衣少女嗅到的不是色厉内荏,不是外强中干,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威胁。
杨慕从院子转身之后,少女立刻关上了门,那道泥土巷子中危险的气息,在这一刻愈发凝重了,凝重到少女甚至可以觉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就在自己的隔壁,不是王梁说的那位杨姓母子的居所,而是另一边。
只是那道气息很快就消散了,是毫不掩饰分毫的警告。
这边,杨慕转头就遇见了,开门欲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黄寡妇,穿衣更大胆了些,胸前风景秀丽,肩上的衣裳好似要滑落一般,令人垂涎欲滴,若是这场景被城东门的看门汉子瞅见,看门汉子怕是会立刻来上个饿虎扑食,然后逮回家中,整日都不会出门了。
万幸中的不幸,黄寡妇如此美艳,竟然没有迎来少年郎一丝一缕的眸光,杨慕径直的从妇人身旁经过,往小镇的西边走去。
好似失了宠的妇人狠狠地瞪了隔壁院子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回了屋子后,犹不解气,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
少妇不比少女好?
杨慕则是路过烂柯寺,稍稍停顿,微微躬身朝烂柯寺行了一礼,又趟过了廊桥,在廊桥上驻足片刻,这才往西边的山桃林去了。
到了山桃林后,桃林里结满了果子。
仅是经过两日的光景,山桃林内就换了一幅风景,从含苞待放到桃花盛开再到当下的硕果累累,只是小镇上的人对此毫不知情。
杨慕望着蜜桃笑了笑,如以前跟王梁来时一样,走到了山桃林杂草遍布的最里面,这位刚刚转性子的读书人才爬上了桃树,兴致盎然地摘起了野蜜桃。
卷起衣裳做的兜内都是累累蜜桃后,杨慕本打算离开,但是下一刻就被一抹惹眼的皓白吸引了过去。
杨慕走上前,看到枯草搭建的蛇窝后,闭上了眼,数息之后缓缓睁开了眼,双眸中有金光一闪而逝,然后杨慕毫不犹豫地走到蛇窝前,用手豁开掩盖在两点皓白上的枯草,里面是两颗拳头大小的蛇卵。
杨慕伸手拿了起来,将两颗蛇卵放在蜜桃上,往小镇方向走去,满载而归。
颇费一番功夫,行至那个熟悉地院子门口后,杨慕停下了脚步,并没有直接进院子,因为他在等一个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口处,出现了那个熟悉地身影,杨慕笑了,王梁也笑了。
王梁笑得格外开心,奔向站在他家门口的少年时,竟然情不自禁地蹦跳了起来。
奔至门口时,王梁大笑道:“你不是在乡塾嘛,怎么回来了?”
杨慕往前伸了伸衣兜,“给你摘桃子吃,”
王梁一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在溪边洗蜜桃吃,换着吃。”
二人又哈哈大笑。
说完少年低下头,这才发现了蜜桃之上,还有两枚蛋,至于这是何物生下的,少年一无所知。
王梁指着两枚不知根脚的蛋,道:“这是什么?”
杨慕笑着道:“摘蜜桃时,偶然发现的,正巧拿过来给你,你不是最喜欢炒着吃!”
王梁笑着点了点头,带着少年进了院子,随后王梁在自家屋门前竟然敲起了门,仿若此屋子现在的主人已经不再是自己一般。
门内传来少女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王梁回了一句,“好,”这才推开了门,将杨慕带进了屋内。
王梁笑着朝苏清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杨慕,”随后又朝着杨慕道,“这是苏清,苏姑娘,暂时住在我家,至于原因嘛,以后再跟你说。”
苏清只是冷冷的看了杨慕一眼,并没有说话,杨慕则是朝少女躬身行了一礼,仿佛在说,“之前多有得罪,向苏姑娘赔礼了。”
王梁从少年手中拿走两枚蛋妥善安置好,然后出了屋子,往灶台去了。
在少年出门后,屋子内两人顿时剑拔弩张。
杨慕开口道:“之前是我失礼了,不过你最好只是在这里住,没有什么歪心思。”
苏清冷冷道:“小镇上还没什么我能看得上的。”
话音落地,王梁就端着一个木盆清水进来,二人瞬间不说话了。
王梁将盆放在地上,杨慕也蹲了过去,一起洗蜜桃。
洗好蜜桃,两位少年将手中的桃子抛给了对方,相视一笑,杨慕咬了一口蜜桃,王梁没有。
王梁站起身来,从手中拿出另一颗蜜桃递给苏清道:“苏姑娘,给你吃,可甜了。”
苏清瞥了一眼仅有鸡蛋大小的蜜桃,将脸侧了侧,微微背对着二人,道:“我不饿。”
王梁咬了一口蜜桃,嘴里布满甘甜后,道:“真的很甜,你真不吃?”
少女惜字如金道:“不吃。”
王梁没有接着问,蹲下身跟杨慕一口气将蜜桃都解决了,之后二人就坐在地上大笑。
苏清只是瞥了二人一眼,就自顾自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
王梁道:“这段时日,苏姑娘会住在我这里,”杨慕睁大双眼看着王梁,心想,“这傻小子傻人有傻福,”只是下一刻王梁就接着道:“所以我要在你家住上一段时间,本来去书院找你说这事的,但是冉先生说你出门了,我只能回家,不过幸好遇见了你。”
杨慕点了点头,“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杨慕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我要回乡塾了。”
王梁轻嗯一声,就将对方送了出去。
二人行至院门口时,杨慕叮嘱道:“小心屋里的外乡人。”
王梁回头看了苏清一眼,道:“她不一样,她……总之跟你说不清,她不会害我的,相信我。”
苏清救过少年的命这件事,王梁没有开口,他不想给杨慕徒增烦恼,所以连一脸鄙陋卑劣的中年汉子的事,少年也只是默默埋藏于心中。
杨慕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待杨慕离开后,王梁敲门进屋,嘿嘿一笑就走向了那两枚拳头大小的蛋,少年有些舍不得吃,毕竟这是杨慕第一次给自己东西,于是少年拿出一件衣裳,将两枚蛋包裹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了起来。
王梁叮嘱道:“苏姑娘,你可要小心些,别碰碎了那两颗蛋。”
苏清望着都不会给自己留两颗山桃的耿直少年,一时竟然莫名的有些生气,道:“谁会碰你的臭蛋,你最好拿走。”
王梁觉得少女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就将两枚蛋拿了出去。
少女被王梁的这个举动气笑了,让他拿走就拿走,还真听话。
将两枚蛋放在杨慕家的屋子后,王梁跑了回来,“苏姑娘,你饿不饿?”
苏清白了少年一眼,想说不饿,但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王梁听到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立马就跑去了灶台,生火做饭。
忙活了一阵,将饭做好后,王梁将饭菜分成了两份,一份端给了青衣少女,一份闷在大铁锅中。
苏清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吃?”
王梁回道:“吃山桃吃饱了,”随后就往门外走去。
少女没有问他要去哪。
王梁将大铁锅内的饭端出来后,就出了院门,往烂柯寺去了,因为昨晚自己没给老和尚送饭,所以少年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饭菜。
奔至烂柯寺,少年进寺后见到饿的两眼发直的老和尚,笑着挠了挠头道:“昨日有事没来,不过我可是将昨日的饭菜也加在了今日的饭菜中。”
老和尚一把夺过少年手中的大白碗,开始埋头苦干,一边吃,一边没好气道:“明日若是再如昨日那般,看老子不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王梁又挠了挠头,道:“不会,肯定不会。”
老和尚两三口就将饭菜一扫而光,然后将碗筷扔给了少年,“滚滚滚,别打扰老子睡觉。”
王梁接过碗筷,笑着跑出了烂柯寺。
此时眼含星辰的火然僧人感慨道:“这酒猴年马月才能喝到,再不给老子送酒,以后……”
……
小镇的酒楼,如今生意兴隆,外乡人在酒楼内出手都很阔绰,也让酒楼赚得盆满钵满。
小镇上四处流浪的道人,看着也很眼馋,不是眼馋他们的生意,是眼馋那些人点的好酒。
除了逢年过节,道人的算命摊子能来些讨喜的人,平日里来抽签算卦的真没几个,虽然有时候会有豪绅门阀找道人算个风水,能让道人赚些银两,但是不惜银两的算命道人几日就能花个精光,然后过着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算命道人此时见人就吆喝,恨不得狂奔至那些外乡人的身前,拉着那些人就往自己的摊子跑,只是道人拉不下脸面。
眼见一位中年汉子路过,道人立刻张口,大声吆喝,但在汉子转头看向算命道人的那一刻,道人就有些后悔了,这人一脸的鄙陋卑劣,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若是伺候不好这位主,怕是下一刻就要被此人掀了摊子。
算命道人冲那人强扭出一丝笑容,心里默念着,“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但是下一刻,中年人就朝道人的摊子走了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的木凳上,一脸鄙陋卑劣的汉子狞笑道:“你能算的准嘛?”
道人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能,只需五文钱。”
听到这话,中年汉子笑了,拿起桌上竹筒就开始摇晃。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竹筒里掉落了一支签,上上签。
中年汉子拿起竹签,开始大笑,道人刚想为他解签,却被对方给拒绝了。
命该如此。
一脸鄙陋卑劣的中年汉子,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在道人面前晃了晃,将道人逗得大笑。
下一刻,中年汉子反手就拍在桌面上五文钱,不多不少,半颗彩头钱都没给,然后就头也不回奔向道人斜对面的酒楼,嘴里只说了三字,“大傻子。”
道人看着四处无人注意,立刻将那支竹签藏入了袖中,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并非因为那三个字,也非一锭银子,而是道人袖中的那一支上上签上的上字诡异的歪了下来,有继续往下歪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