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地见犹怜
小镇上，桃李巷内有户人家，祖上出过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连中三元，数年间便位至大楚相位，可谓是风光无限，光宗耀祖，那位大人物做了宰相之后，起先还与小镇的家族有所往来，那时冯家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四大家族，不知怎的，冯丞相受到了贬谪，小镇冯家也就一落千丈，往来也断了，本想着从泥土巷子搬至桃李巷后，过渡一段时日再搬迁至言镇街，少受些流言蜚语的非议，可这一搬迁，就落地生根了。
不幸也是万幸，若是直接搬去言镇街，在冯丞相失势之后，受到四大家族的排挤打压断不会少，轻则宅院不保，重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再无翻身之日。
冯家有一儿郎，出生之时，全身黑毛，被称为返祖之相，日后必有大为。
年龄稍长，身上的黑毛就会逐渐脱落，怪异的是，那人越长大，身上的毛发愈发旺盛，除了那张还算有些俊俏的脸庞，身体与猿猴无异。
因此，同龄孩子皆取笑于他，欺打他的也有不少，不过冯家的儿郎性情温和，从不与人起争执，被无缘无故打了也不还手，被扯破了衣着，也只是回家让人补一补。
正是由于冯家儿郎穿着缝缝补补的衣服，小镇上耻笑冯家的人更多了，都说冯家没有官人命，偏住官员屋，住着官员屋，吃着乞丐饭。
那文家的文侪更是扬言，终有一日要将冯景煜关起来当猴耍，养在笼中，供众人“观赏”。
王梁倒没有跟他们见识一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是身体上多了些毛发，况且这又不是冯景煜自己可以决定的，不该被人持以笑柄，供人取乐。
用老和尚的话说，“缘来天注定，不观生死与无常”。
要是他娘的能自己投胎，哪来那么多的畜牲，就算有人投胎成人，却连畜牲都不如。
此时冯家大堂内坐着四人，冯景煜和他的爹娘，还有一人，全身裹缠黑布，只留出那可怖的双碧绿眼眸。
冯景煜镇定自若，笑着开口道：“今日看门汉子起了个大早啊，清晨时分就将你们这一批人放了进来。”
黑衣老人则是恭敬有加，拱手而言：“给些好处就行，接公子回家可是大事，不容耽误。”
此话一出，少年的父母，坐立不安，不敢轻言，喝茶的手都不自主地抖动起来，却又不敢出言阻拦。
冯景煜望了一旁地爹娘一眼，转头对黑衣老人道：“爹娘也要跟我一起走。”
身材有些佝偻的黑衣老人吞吞吐吐道：“这……带走公子地养父养母有些难办。”
话音落，少年勃然大怒，“难办也得办，不然，我不走了。”
黑衣老人站起身，弓腰行礼，“是，公子，老奴这就去办。”
得到冯景煜的示意，黑衣老人缓缓退出了大堂。
这时，其父才敢开口，“景煜啊，你这是何苦呢，虽说我跟你娘养育了你，但也不过是交易，你还是早些离去，莫要遭了不轨之人的道啊！”
其母也是连连点头，多看了“自家”儿郎几眼后，掩面流泪。
冯景煜走至二老身旁，一改之前盛气凌人之势，哭笑道：“你们是我的爹娘啊，我怎么忍心让你们在这里受苦。”
其父其母，一个低头叹息看不见表情，一个掩面啜泣。
大堂无言语，天地见犹怜。
……
王梁练完拳后，这才奔向了城东。
看门汉子此时蹲在一缸前吃着花生，地上除了花生壳外，还有密密麻麻的瓜子壳。
迎面之时，王梁笑着开口道：“今日要送什么物件？”
汉子抬头不屑地瞥了王梁一眼，没好气道：“小兔崽子，还知道来，你再不来，老子可要换人了。”
“呐，今日要送这大缸，送到烂柯寺。”
王梁没有在意为何有人要送大缸至烂柯寺，若是事事都去刨根问底，岂不是要累死，只是大缸在城东，烂柯寺在城西，距离着实远了些。
“你把我当拉磨的牲口使唤啊，这缸少说也有上百斤重吧！我怎么扛得动，”王梁皱着眉头。
看门汉子将手中的花生壳往地上一摔，阴笑道：“做人可得讲诚信，接手了这活计，就要有上刀山下火海的觉悟，再说了，又不是老子逼着你接的活。”
王梁黑着脸，“一文钱，你让我扛大缸，还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是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我脑子被门挤了。”
看门汉子大笑起来，“咦，要耍赖，一物件一文钱，可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
王梁自知理亏，汉子说的话在理，思忖几息后，开口道：“以后你让我送的必须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然我可不干了。”
汉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突然想到，昨夜给黄寡妇送信，王梁心中有了对策。
“昨日你让我送的信中，有一封是给我隔壁邻居的，姓黄来着”，王梁随口提了句。
一听姓黄，汉子顿时来了兴致，“有人送信给黄寡妇，知道谁不？”
“不知道”，王梁笑着开口。
“那你说个屁，”汉子双手插入袖中，重新蹲了回去。
王梁话锋一转，“上次撞见你偷看她洗澡来着，还流口……”
没等王梁说出来，看门汉子就飞快起身捂住了少年的嘴，一手食指竖在胡子拉碴的嘴前，作嘘状，“老子心善，跟你一起把缸搬出言镇街，剩下的路，你自己搬。”
王梁猛地歪头挣脱了汉子地手，故意大声道：“林家闺女的肚兜……”
汉子哪能让王梁接着说，双手捂住了少年的嘴：“给你搬到泥土巷子前，这总该够了吧，别不识好歹啊！”
王梁假意点头，待汉子松手后，又大声道：“你还把耳朵贴在吴家墙……”
方才松开的手，又重新捂了回去，汉子语气也软了许多，“小祖宗别说了，我跟你一起把缸搬到烂柯寺还不成嘛！”
眼见王梁点头点头，邋遢汉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许说了，再说，老子就破罐子破摔，累死你个狗日的。”少年重重点头后，汉子才松开了手，嘴里依旧没好话，“怎么招惹了你这么个小畜牲。”
话是难听了些，不过汉子就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少年又怎会跟他计较。
王梁手搭在汉子的肩膀上道：“知道你不识字，日后要是遇到了黄寡妇的信笺，支会你一声，你自己去送。”
本来汉子还有些不乐意，一听这话，立马换上了笑脸，“那就说好了，可不许耍老子。”
“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过后，王梁伸手要那一颗铜板，邋遢汉子死活也不愿意给，说是等到了烂柯寺再给不迟，少年也没计较，于是一少年，一邋遢汉子，一前一后，抬着缸往烂柯寺方向，缓缓走去。
……
此时，泥土巷子内，有一僧人，赤脚而行，脚上却不沾染一丝泥土。
路过王梁杨慕黄寡妇的家门口时，僧人都转头朝屋里望了一眼，停留数息后，僧人继续前行，往烂柯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