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庄稼
折腾了大半天,王梁没有回泥土巷子,往城东的桃李巷去了。
桃李巷相较于泥土巷子,不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差不了太多。
住在桃李巷的人家,祖上也是出过大人物的,只是后辈之中并无翘楚,也算是家道中落,不管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还是有些的。
王梁的另一位发小,就居住于此。
说起二人相识,也算有趣。
那日文家嚣张跋扈的幼子在孩童之中逞凶斗狠,家境显赫的文家从小给文侪的膳食可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大鱼大肉司空见惯,鲍鱼海参更是家常便饭,小小年纪,硬生生被喂成了膀大腰圆的小汉子模样。
这身板哪是同龄人可比的。
故此,文侪在小镇像螃蟹一般横着走,与同龄人发生口角,就要将对方揍得鼻青脸肿,在孩童中称王称霸,专横跋扈。
碍于文侪的显赫家世,被打孩子的爹娘也只能忍气吞声,让自家孩童绕着这小镇“霸王”走。
文侪偏偏与王梁不对付,说他是没爹没娘的野种,转头又说周潜家祖上不过出过一位马背上的汉子,没什么炫耀的。
不仅如此,还出手推搡二人,一副土皇帝的模样,趾高气昂。
二人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这气。
周潜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有动手而是让文侪道歉,哪知这小汉子不仅不道歉,还辱骂的更凶了,将周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随后,二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当然吃亏的肯定是周潜,单兵作战,文侪还是要略胜一筹。
在文侪骑在周潜身上准备下死手时,王梁一把揪住了小汉子的辫子,将他拖倒了下来。
局势瞬间逆转,二对一。
不过他们仍旧是小瞧了文侪,二打一的情况下,二人也没讨到好。
自那以后,王梁与周潜就时常一起。
周潜他爹去世的时候,王梁去他家做了好些事,找人看风水算下葬墓地,为周潜他爹选寿材寿衣,布置灵堂,挑选挽联,不知道的,还以为王梁才是周家的儿孙。
王梁来到门前,轻叩三声门。
“铛铛铛,”
门内传来了急切地脚步声。
开门的是周潜。
王梁大手一挥,颇有几分豪气,“呐,给你两尾鱼。”
周潜笑道:“进屋坐坐。”
王梁将两尾鱼塞到周潜手中,“我还要回家做饭呢!”
周潜打趣道:“两尾鱼换一顿饭,白拿你鱼,我可不干。”
王梁摆了摆手,“还得给老和尚送饭,总不能吃你的,还从你家往外带吧,多不像话。”
周潜摇了摇头,“你跟我,有什么不行的,早就让你来我家铺子当个伙计,有个安稳的温饱不是。”
王梁哈哈大笑,“想雇你大爷我,一个月可得十两银子,”说罢,王梁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后,转头道:“下次再吃胡伯做的饭”,这才跨着大步奔向泥土巷子。
周潜深知王梁的性子,他不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头,静静得站了一会,才关上了大门。
……
王梁回到泥土巷子的家中,做好了饭菜,带着饭菜就奔向了城西不远处的烂柯寺。
烂柯寺,寺庙之内,左侧堆有一层厚厚的茅草,上面躺着一位僧人,正方有一处断头佛像,虽是断头,却也是等人高,风蚀的右手持掌向前,左手作托状,只一眼,神人之姿倒映人心,似能镇压世间一切邪祟,至于左手拖着何物,早已无从考究,实乃太过久远,除了地上拖动的划痕,寺庙四壁上稚童留有的谁谁到此一游,谁喜欢谁,鬼画符般的名字,王梁,周潜,杨慕,文珊,谢安,李观棋……其余地方空空如也。
王梁步入烂柯寺,躺在茅草上的老和尚立马蹦跳起来,夺过少年手中的大白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少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吃着手中另一碗饭。
老和尚拎起鱼就大快朵颐,吃鱼不吐骨头,吃完鱼,再吃碗中青菜米饭时,嘴里喃喃道:“还是鱼肉好吃,这烂菜叶子狗都不吃”,然后老和尚偷猫着转头看向王梁,见少年鱼肉还有大半,立马就要动筷来抢。
王梁一个转身,如临大敌,“一人一条。”老和尚连连点头,趁着王梁不注意,徒手抓鱼抢了过去,气得王梁破口大骂,“天杀的老和尚,不仅吃肉,还抢肉吃,饿死鬼投的胎吧!”
老和尚也不生气,振振有词道:“酒肉穿肠过,佛法在心中,你懂个屁。”
王梁只得无奈地就着青菜吃米饭。
吃完饭后,老和尚将碗筷归还,食指剔牙笑着道:“吃肉不带劲,有酒配才行,下次记得给我带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茅草堆,躺了下去。
王梁气笑道:“下次给你带酒,喝不死你。”
老和尚没有接话。
待王梁行至门外,老和尚叮嘱道:“记得练拳。”
王梁点了点头。
等王梁又走出几步,老和尚难得关怀备至,“小镇最近不太平,山上人来收庄稼,须小心谨慎些。”
王梁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小镇不太平,王梁也有切身体会,外乡人来了不少,说的都是生僻话,来小镇肯定是图些什么,至于后半句,王梁如同听天书一般,什么山上人,什么收庄稼,小镇农田才播的种,哪有庄稼收。
不过王梁深知老和尚秉性,没有追问,因为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屁用没有,索性也就不想了。
烂柯寺外没了脚步声时,老和尚睁开了眼眸,双目含星辰,如同一尊睡卧茅草堆上的大佛。
“甲子之约如期至,累累硕果待人摘。”
“透露半点天机又如何,再大的过错比起那日之错,又当如何?”
重重叹息一声后,老和尚神叨叨道:“渡人难,渡己更难,己不渡,又何以渡人。”
话音落,鼾声起,老和尚睁眼入眠。
……
小镇,
张家府邸。
大堂内,坐在主位之上的并非是张府主人张知同,落座的是一位红衣少女,与少女一同而来的紫衣老婆婆站在少女的右侧。
张知同携长子张浮落于宾位之上,没有家仆在场,连张知同平日里最爱的白毛犬被撵了出去。
张浮低头,不敢看主位上的红衣少女一眼。
先前王梁跑腿给张府送的信中,告知了二人的来意,张知同特意叮嘱过这位沉迷酒色十数载的败家子,若是胆敢用那邪淫的眼神看将要来府上的天皇贵胄一眼,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张浮再怎么昏聩,从小耳濡目染,不学察言观色,自会三分,自家父亲大人厉色之言涉及身家性命,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做僭越之举。
红衣少女望着堂下唯唯诺诺的张浮有些不悦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张家怎么出了个连狗都不如的种。”
张浮虽气愤不已,但也只是憋着闷气,不敢接话。
张知同望了眼不成器的长子,有些无奈,仍旧强挤出笑脸道:“长子不才,若是可以早些走出小镇,说不定会是另一番模样。”
红衣少女不依不饶道:“这般性情,就算少年出镇,如今已是一堆白骨,张叔叔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张知同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一二,张浮涨红了脸,头稍稍抬了一点。
红衣女子突然大笑起来,“沃土出肥苗,张叔叔家的苗,还是留着给自己养老吧,我栖霞山可容不下这般狗都不如的人,张叔叔可别嫌我挑肥拣瘦,毕竟名额有限,栖霞山可不想浪费名额在一个天资拙劣的无用之才身上,虽说揠苗助长也算是个办法,但这根苗一拔就断,张叔叔你说对吧?”
张知同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是。”
张浮却按捺不住了,暴跳如雷道:“栖霞山打个喷嚏还洗脸不成,张家再怎么也是小镇的大家族,就算我资质差,也比那些乡野村夫强。”
豆大的汗珠从张知同的两颊倾泻而下,气不打一处来的老父亲赶忙瞪了张浮一眼,这才没让这败家子继续说下去。
红衣女子不怒反笑,“还算有点骨气,不过过嘴瘾可不行,山上需用实力说话,没有实力,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徒劳”,说罢,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紫衣老婆婆。
老婆婆便深谙其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往堂下,一掌打出,张浮连同椅子倒飞出去,砸在墙壁上,还未等张浮下落,紫衣老婆婆已经来到其身前,左手掐住张浮的脖子,右手中一缕寒光一闪,地上便多出了一块舌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仅在数息之间。
紫衣老婆婆重重将张浮砸在地面之后,回到了少女身旁。
本充斥大堂的惨叫,也在张知同噙满泪水的眼神示意下,销声匿迹。
张浮知晓,若是再不按父亲大人的意思来,他怕是要命丧今日了,只能捂住嘴巴,忍气吞声。
张知同起身拱手道:“谢容婆婆手下留情。”
被称作容婆婆老妇人不予理睬。
红衣少女起身道:“此处大荒,没有庄稼可收,去别处看看。”
听闻此话,张知同也顾不上自家儿郎,屁颠屁颠的跟在二人身后,恭恭敬敬的将二人送出了门,待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言镇街,这才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无奈的吩咐管家关上了大门。
……
一条巷子内,容婆婆有些不解,“小姐分明知晓张知同带出的并非我们所寻之人,为何装作不知道。”
红衣少女笑着道:“还不到跟张家撕破脸的时候,等那边传来消息,更为稳妥,张家在外那一支暗里投靠的大蜀亡了,我栖霞山名义上收留张家在外的那一支人,实则捡了个大便宜,借机蚕食,最终达到吞并张家的目的,他们手上的那点鸡毛蒜皮的筹码,先让他们捂热了,凉了我栖霞山的手可不好。”
容婆婆笑着重重点头。
随后,一少一老,一前一后,往巷子深处走去。
……
青萍街上,算命先生背朝黄土面朝天,摆放桌案上的信笺上赫然写了两个大字,
庄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