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闯陈宅
在吴二柱夜闯福船的同一时间,胡一楠正在北峰岭塘前村“陈宅”后山的玉米地嚼着“征东饼”1充饥,静待夜阑人静。
此刻,夜已深沉,远处有断续的犬吠声传来,蛙声虫鸣此起彼伏。这“陈宅”的规制、结构,胡一楠借着回收旧物古币的幌子,在其周遭逡巡了多遍,对其环境、地形已大致了然于胸。他还从村民口中获知,这保长大名陈依顺,娶有一妻一妾,育有二子,正妻数年前已经亡故,平日里只跟小妾一起过生活,有一个童养媳照顾两人起居,料理家务。
见天色已晚,胡一楠换了一身行头,头上扎了黑色头巾,蒙了面,一身皂色衣裤,腰上扎了条宽大的蓝色布腰带,插着一柄解腕短快刀。他猫着腰,从“陈宅”后院低矮处跃上墙头,蹁着腿,翻墙而入。双脚刚刚落地,便见一头体型巨大的恶犬,口中“呜呜”低吼,冲至近前。胡一楠早有提防,静静蹲着,与那条恶犬对视。他是谙熟狗的脾性的,知道那狗若见人猥琐、胆怯,便咬得疯狂;若见人沉稳、胆大,反倒畏缩。这时候,他见那恶犬只是“呜呜”虚张声势,便从裤袋里掏出一块肥硕的鸡腿朝那恶犬抛去。那恶犬嗅到了鸡腿香气,看了看胡一楠,便衔了鸡腿,躲回到犬舍里去了。
西厢房里,还亮着昏黄的烛光。胡一楠贴在窗棂下,立着耳朵静听,房里传来“嘤嘤哦哦”的男女交欢声,有男子呼呼喘着粗气。他用尖刀在支摘窗上挑出一个洞口,往里观察,见一个约摸六十岁左右年纪的男子,这会应该是刚做完房事,正撩开了帐帏,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杆水烟壶,划燃了火柴,半倚在床头吸烟。胡一楠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拿刀尖一寸一寸地轻轻拨开门栓,那老汉并未察觉。
待胡一楠推开了门,那门便“吱扭”一声响,老汉才惊叫了起来:“谁?”
胡一楠几个箭步抢入室内,把一柄闪着寒光的快刀架在了老汉的脖子上,低声喝道:“放老实点,呃这快刀,见血封喉。”他有些夸张地把“我”念成“呃”,腔调里带足了陕甘口音。
老汉惊掉了水烟壶,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那年轻女子也裹了被褥,缩在了床头里角,身上琴琴发抖,表情惊恐万状。
胡一楠用尖刀把床上的被单刺破了几个口子,扯出了几截布条,把陈保长捆在了床架上。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套出陈保长二子陈富贵的去向和下落,所以这问话中,最好是拐弯抹角,不留痕迹。想到此处,胡一楠拖了把木椅在床头坐定,说:“今番砸窑(黑话:打劫富户),若老实说话,呃便不取你性命。”
陈保长声音仍有些颤抖,说:“壮、壮士且问无妨,我、我不敢有半句假话。”
胡一楠问:“你是啥……啥人嘛?”
陈保长说:“村里保长,保长,县上说,我粗通些文墨,在此地也颇有些威望,公推,公推我任此乡职。”
胡一楠说:“干了啥?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还有个啥?”
陈保长一脸恐慌,说:“不敢,不敢。本人为维持这一方治安,虽谈不上惮心竭虑,但也是勤勉用事,为害地方事,是断断没有的。”
胡一楠环视了一番四周,见墙上有一方镜框,内中贴了一些人像,便取下来,拆了后面封架,取了内中一张“全家福”,问:“这上面都是啥人?”
陈保长伸长了脑袋,看了一看,说:“中间坐的,就是在下,左边是拙妻,右边是二房方氏。”
胡一楠说:“呃没问你这俩婆姨,上面的?”
陈保长说:“上面的,是在下犬子,穿军装的,是长子陈福民,在国军当营长,旁边的是二子陈福贵。”
胡一楠假意重重拍了一下一旁的梳妆台,嘴里瞎编了一则官军打土匪的故事,喝道:“呃找的就是这个陈福民,呃带了数十口兄弟‘闯光棍’(黑话:当去匪),你这大公子却`来风了’(黑话:官兵剿匪),呃‘迭钢窑’(黑话:钻山洞),&39;出水’(黑话:逃跑),才保下一条老命。”
陈保长面露尴尬,说:“壮士息、息怒,队伍上,有时候,身、身不由已,他那应,应是奉了上峰令示。”
胡一楠冷冷地说:“呃听闻,这老大带着老二,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乡里怨声载道。”
陈保长说:“壮士不可听信他人谣传,我这老大,知书达礼,在队伍上官声颇佳,只是这老二,不肯读书,行事荒唐。”
胡一楠问:“此二人现在啥地方嘛?可有家书?”
陈保长嗫嚅着,说:“这人在何处嘛……在下确实不清楚,家书嘛,倒是有几封,在书柜大抽屉里。”
胡一楠起身拉开了抽屉,见抽屉内一角有多封书信,便取了出来,粗略翻看,见多是一些报平安,祝安好的寻常书信,且多为长子书写,只有一封家书特别,他粗略一看,信上寥寥数语:
父亲:速托人送些银两来,送至仓山泛船浦97号。
陈福贵
胡一楠侧着身体,挡住了陈保长视线,左手将信折起揣入裤子口袋,这才转过身来,将手上的一摞书信丢回抽屉,说:“冤有头,债有主,呃也不为难你,呃只找这陈营长,要讨回公道。”
陈保长说:“那是那是,我先代犬子赔罪了。”见胡一楠一时无话,陈保长小心陪着话,讨好地问,“听壮士口音,壮士不是本地人,像是北方人吧?”
胡一楠窃喜,说:“陈保长见多识广啊,呃乃陕西人氏,江湖人称‘快刀洪’的便是呃。咋啦?陈保长去过陕西?”
陈保长笑笑说:“犬子曾在陕西驻防,我前往探亲,吃过你们那里的羊肉泡馍、肉夹馍、饸饹面。”
胡一楠哈哈笑着,说:“这羊肉泡馍,也看地方,要说正宗,还是渭南的水盆羊肉味道鲜美,比西安的好。”
陈保长也笑,口中谨慎,幽幽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洪壮士在北方本可大展宏图,怎会来到我们这山野偏僻之地?”
胡一楠说:“江湖中人,四海为家,有甚奇怪嘛?”
陈保长说:“是,是,我听说,现陕西一地,多为共党地盘。”
胡一楠说:“共党势力,现已成燎原之势,还会有更多地盘的。”
陈保长说:“是,是,听犬子说,蒋氏一门都逃往台湾,福建战事也已打响,军心早已散乱,还有多少人愿为蒋氏卖命?”
胡一楠说:“这么说,你这长子,人在福建啰?”
陈保长面露狡黠,口中嗫嚅:“家书中片言只语……我也是道听途说。”
胡一楠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不想与陈保长过多纠缠。他用刀刃割下一截布条,将那小妾也反绑了双手,又扯了几团棉絮,塞进二人口中,说:“当下局势,识时务者为俊杰,转告你家大公子,旧账未清,切不可再添新债。”
陈保长用喉咙发声,“喔喔”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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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征东饼,福州风味烤面饼,巴掌大小,饼中有小孔,可穿绳携带。传系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戚继光领军在闽追歼倭寇时军中特制士兵干粮,其味微甜,入口有嚼劲,耐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