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秘访客
“益友书屋”位于市区竹林境与光华路交汇的丁字路口。这是一幢土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外墙铺着红砖。书屋进门左手侧是经理室,摆了两张黑漆办公桌、一张小茶几,右手侧是一溜高大的书架,按古籍、现代文学、诗词、教辅、人文地理、哲学、工具书等分类摆放,中间空地上,是v字形的低书架,摆放了一些最新图书和折价图书,靠门一侧是一排长沙发,可供书友在此翻阅、浏览书藉……这里距福州绥署、省府不远,向西隔着一条巷是芳华女中,左右均为私家住宅,成屋连片。书店门外,是方依伯的早点摊,专卖些豆浆、鼎边糊、油条、芋糕、海蛎饼等早点。
“益友书屋”中共秘密联络站隶属于中央社会部,是1946年初根据毛主席“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号令选址密建的,根据中央社会部“设点、连线、结网”的工作部署,它的工作方针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不与地方地下党发生横向联系。书屋的负责人兼党小组组长叫邱炳霖,化名钱谦民,代号“老币”,是从中央苏区走出来的资深政治保卫人员,有着丰富的地下斗争工作经验。
这日一早,伙计黄玉刚刚卸下书屋的门板,便有一个黑衣男子侧着身,闪入店内。黄玉朗声叫道:“先生早啊,先生里面请。”黑衣男子说:“我找钱谦民,钱老板。”其时,钱谦民正在书架旁整理书籍,听得动静,便一脸笑容迎上前来,说:“我是,我是钱谦民。”黑衣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钱老板,借一步说话。”钱谦民朝经理室比划了一个手势,说:“先生,里边请。”
钱谦民为来人斟了一盖碗茉莉花茶,说:“先生请,坐。”
黑衣男子拿起盖碗,旋又放下,略带些神秘地说:“钱老板,你可有个内弟叫吴二柱?”
钱谦民内心一阵狂跳。吴二柱——这是延安中央社会部密派赴榕“花茶”行动先遣小组成员之一啊,此时突然由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口中说出来,这让钱谦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钱谦民从桌上一角拿起一包“恒大”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黑衣男子,说:“先生,抽烟。”黑衣男子接过了烟,叼在嘴上,钱谦民向前欠了欠身,为黑衣男子点燃了香烟。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钱谦民迅速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可进可退的应对之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用一种委婉的言辞,探查对方用意,再图良策。想到这里,钱谦民流露出一副坦然又略带疑惑的表情,问:“先生贵姓?素昧平生。这是……”
黑衣男子说:“我姓毛,叫毛水哥,刚从看守所放回来。吴二柱是我们在牢里拜得兄弟,他让我带话给你,说他被人陷害,关在水头看守所,让你设法捞他出来。”
钱谦民觉得必须从郑水哥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对这一突发事件作进一步评估,便问道:“吴二柱他人,犯了什么事呀?”
毛水哥一脸不屑:“说是从事共匪赤色宣传。”
听罢此言,钱谦民稍感心安。根据中央社会部电示,“花茶”小组的伪装身份是茶叶商贩,除了必要的防身武器和两份重要文件外,身上并无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材料或其它零碎物品,从事所谓“共匪赤色宣传”则更无可能,“花茶”小组负有重大使命,绝不可能因小失大。想到此处,钱谦民带着责备却无奈的口气说:“我这内弟,自小愚纯,不肯读书,字倒是识得几个的,可说他从事赤匪宣传,怕是无稽之谈吧?”
毛水哥压低了声音,说:“遭人谄害,跟我一样。这世道,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啊?”说罢,毛水哥站起身来,扬起脖子将盖碗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说:“好了,钱老板,话已带到,你自便。我这兄弟,在里面可是度日如年哪。”
钱谦民也跟着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两包恒大香烟,硬塞给毛水哥,说:“毛大兄弟费心了,我替内弟在此谢过了。”
送走毛水哥后,钱谦民颇费踌躇。去年八月间,中央社会部曾经电示,化名胡大义、吴二柱的我“花茶”小组,预计将于1949年二月底或三月初抵榕,开展重大秘密活动。然而过了预定时间,二人仍迟迟未有消息。根据预定工作方案,为防不测,应对突变,钱谦民撤员简装,做好了必要时紧急撤离的准备,只等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消息从天而降。如今,这消息来了,但好坏、真假、深浅却让人把握不定。信吧,这可能是敌特机关的一个圈套,放长线钓大鱼、请君入瓮也未可知;不信吧,“花茶”小组未按预定时间接头,生死不明,去向不明,人员是否存在叛变、投敌、失踪或其他不可预见之诸多情形,都无从掌握……当下,这个“吴二柱”可能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唯一一把钥匙了,撤离,虽然是秘密工作纪律所允许的,但却是一种对党的事业不负责任的行为。想到此,钱谦民暗下决心:为了“花茶”使命,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
钱谦民心思缜密。他知道,如若这个“吴二柱”是敌特机关设下的一个圈套,那么,这两日,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可探知些蛛丝马迹。第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开店、营业;吃饭、睡觉。第二天,他在二楼卧室临街的窗台上摆上了两盆仙人球——这是他跟妻子吴彩珍约定的工作信号:一盆为“平安”;二盆为“谨慎进出,留意周边”;三盆为“有危险,迅速撤离”。摆放停当,钱谦民拎着一个皮箱,跟伙计黄玉交代了一句,便骑上一辆加长脚踏车出了门。他骑出竹林境,再转向仙塔街,奔向于山;在于山上兜了一个圈,再骑向南门兜,又折向光华路,还在绥署门口逗留了片刻,随后,又一路向东,骑向了鼓涌方向……这期间,他多次使用反盯梢法,在墙角、拐弯处折返,均未发现有可疑人员跟踪。经此一番试探,钱谦民稍感心安,遂从远洋路上的“知洋印书局”采购了一批新版图书,返回了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