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危局
局长办公室位于市警察局大楼的顶楼,徐力行副局长的办公室,在朝东一侧的第三间。
祝迎春抱着一摞材料,一溜小跑上了楼道,来到徐立行办公室门前,敲了门。
门里有人应答了一声“请进”,祝迎春开了门,立在门口,就见姐夫徐立行笑吟吟迎了上来:“大忙人啊?坐、坐。”徐力行招呼他在窗口下沙发上坐定。夏秘书端着两杯茶,放在两人身侧的茶几上,随后朝两人微微点了点头,笑着退下了。
祝迎春摊开案卷,说:“徐副局长。今天的情况,我汇报一下。”
徐力行摆摆手,说:“免了免了,今天不说这个。”说着,便将手中的一份报纸递给了祝迎春,“看看吧。”
这是本地的一份报纸——《闽都日日新报》,报纸头版左下角处有一则粗体新闻:
一日五桩命案,警方力所不逮
祝迎春粗略看了看,但见文中写道:据接近警方高层之可靠人士称,目下警方办案资金严重匮乏,加之多有警员递交辞呈或不辞而别,侦办刑案已力所不逮……
祝迎春不免愤怒:“一派胡言。”
徐力行一脸轻松:“新闻界嘛,总是要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姿态。”祝迎春还想说什么,被徐立行摆手压住了:“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他用茶汤润了润喉咙,又说道,“你姐去过家里了?”
祝迎春还没缓过神来,说:“二姐来过家里辞行了。你们还真要走啊?”
徐立行叹了口气,说:“`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啊,定了的事。”
祝迎春多少有些伤感,说:“姐姐跟家母相拥而泣,哭的跟泪人似。”
徐力行却笑了起来,说:“还是生女孩好啊,父母的小棉袄呀。不像我那两个不争气的臭小子,用胶水粘女同学辫子,朝老师水杯里拉尿;掏鸟窝,抠鼠洞,一天到晚净给我惹事生非……”
祝迎春本想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种打圆场的口气,说:“男孩子嘛,小时都调皮。”
姐夫徐立行是个胖子,圆圆的身板,圆圆的脸。下骸下倾时,下巴的赘肉便堆成两层,乍看上去,跟两重下巴似的。徐立行没有官架子,为人随和,在警局上下人缘极佳。祝迎春非常尊重自己的这个姐夫,当年自己报考浙江警校,也是受了他的影响。祝迎春知道,这些年在警局事业上的发展、进步,多少都有姐夫的提携,只是自己不愿承认这层裙带关系,徐立行也时常装聋作哑罢了。
祝迎春还是想劝阻姐夫背井离乡,便找了个由头,说:“风传,蔡局长己拒绝赴台?”
徐立行说:“确有其事,蔡局长何许人也?黄浦18期生,总裁嫡系,抗日功臣啊,他参加过常德、长沙会战,军功赫赫,别说朱主席、毛人凤,即便是蒋公,对其也无可奈何,只能任其天马行空了。对中共,他暗中常有襄助,这些年,又明里暗里力阻军统、保密局方面在榕查办共谍诸案,这笔账,想必中共方面会买账的。可我不一样啊……”徐力行呡了口茶汤,悠悠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在警界深耕多年,虽没有鱼肉百姓,残害忠良,但假公济私、损公肥私这等情事,倒也是有的。大染缸之内,你不随波逐流,反倒会被他人视为异端,不若顺水推舟,安享荣华富贵。所以,家里现如今薄有一些资财。”说着,徐立行便把几串钥匙放置在茶几上,比划着说:“这把是保险柜里的钥匙,这是文件柜的钥匙,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都留给你了。”他把钥匙往祝迎春近前推了推,压低了嗓门说,“保险柜的密码是你姐的生日,1207,记住了啊,那里面我给你留了八根金条,还有一些玉石、金银首饰。”
祝迎春也有些伤感:“姐夫,你远赴异国他乡,这些,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徐力行摆了摆手,说:“自从刑警队长,你师傅老钟叔意外死亡之后,刑警队长一缺,就一直空着,局里考虑过几次队长的人选,你的呼声很高……”
祝迎春说:“钟叔之死,我一直耿耿于怀,不是一把火那么简单……”
徐力行打断了祝迎春的话:“如今局势,危若累卵,人人自顾不暇,谁还管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好……”他饮了口茶汤,又说道,“我已向蔡局长力荐,由你代行刑警队队长一职,委任可能不日下达。我的辞呈,蔡局长及市府方面已经照准,还是远赴他乡,做个寓公,安享晚年的好。”
两人正深聊中,门外“嘟嘟”响起了敲门声,徐立行高声应道:“进来!”却是夏秘书提着个暖瓶,款款进来。夏秘书熟练地用食指和中指分别夹开两人的杯盖,给两个杯里都续上了热水,便含着笑,倒退了几步,扭着腰肢转过身,关上房门离去了。
徐立行在祝迎春的脸上观察片刻,饶有兴致地说:“这夏小姐是名门后裔,厦大高材生,秀外慧中,端庄、稳重,是个好姑娘。行前,我给你俩当个红娘,促成这一段美姻缘,如何?”
祝迎春说:“当下时局,国之不国,前程晦暗,我哪有那般心思,再说,我也怕误了人家。”
徐力行眼中带笑:“我可是试探过人家,这姑娘对你,还是颇有好感的哟!”见祝迎春兴致索然,便换了个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他让上半身尽量朝祝迎春这个方向前倾,压低了嗓门,附耳道,“我听说啊,他们有一个潜伏计划,说是要效明太祖故事,大开杀戒啰!”
祝迎春说:“疯狂!”
徐立行笑着,说:“道听途说啊,道听途说啊!”见祝迎春沉默不语,徐立行又道,“江山易主,朝权更迭,哪朝哪代,不是血雨腥风、血流成河?当前时局下,人命贱如草芥,我担心的是你,投鼠忌器啊!弄不好,引火烧身也未可知呀?”
祝迎春说:“我怕什么?他们还能不问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徐力行面色严峻:“他们要拔钉子,埋暗桩,杀个人嘛,还不是易如反掌,罪名吗?莫须有。”见祝迎春不为所动,徐立行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现如今,党国是朽木难雕,而共党恰如日中天,我知道你一心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但也要知道审时度势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祝迎春知道姐夫是一片好意:“我会小心的。”
徐力行仰天感叹:“乱世之际,魑魅魍魉岂甘寂寞啊,总是要粉墨登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