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杀
枯槁的肤体被勒成紧促的球形,像是一棵倒立的老榕树。
“连骨头都没有啊,”苏轻杳小声道,随后无形幻光将画面破碎,黑泥深陷入碎块的隙线之中。
赵知见状缓缓向前在泥水与皮肤之中挑捡出几块带有活性的碎片填入白在花的牙齿口腔里,开始吃食。
苏轻杳则是在走廊中,静默地眺望窗外。
在另一个视角上,她乘着颠簸的血色轿子登上长阶,来到古城之内。
一踏上青石小道,她糜烂的血肉便恢复原状。
粉色发丝落在她变作红的衣袖上,金银簪饰清脆作鸣,红盖头搭在她的发丝之上,在馥郁香气的掩映下,苏轻杳仿佛有了几丝新娘的魅力。
“这熟悉的感觉。”她喃喃自语,红盖头下雪白的脸肤昭显着她的无奈。现在她不能做什么,在她粉红的瞳孔中一行墨字写道:先别乱动,我等到了新郎家中来找我。
无所事事中,她只得听取行进路途上小儿欢笑又言的无知天真之音。
古城建于钟塔之上,月华仍能穿过云层铺散于青石街之上,今夜似乎没有宵梦,万家灯火通明,荦亮亮明熹如同白昼。
行人们脸上挂着还未蜕下的稚气,他们开言畅谈共庆这盛世繁华。
他们在百米之下的学校内死去,成就了这方古城内仅有的生命。
唢呐声与打更声一同振翅旋翔,阴冷凄清的绿色火焰从赤红的灯笼中散发。人们纷纷抬头窥视,蓦然发觉那是由他们身体悬挂风干而成的尸灯。
生命宛似春花,瞬息万变,它的流逝总是在欢笑中苦涩中,难以回溯。
他们死了,一文不值,但他们的尸体却长悬若银钩,照亮了活外旅人行赴黄泉之路。
儿童嬉戏声仍不绝于耳,一个个青白脸的小鬼绕着轿子跑着、跳着、唱着。
大人们站立于自家门下,对轿子指指点点,眼中总是向外荡漾着倾羡之情。
寒鸦随着尸臭味与轻风一同缭缠桥子旁,立于树块前头,红沙轻轻抖动,掸下几根乌黑羽毛。
“上次也没见着这么热闹。”
轻杳不觉地扭头,她忽想起背后木板上会伸出木刺,所以才回头查看。没找出一根木刺后,她掩下盖头,静坐轿中。
血色木桥在绿清草明的古城中划出绵亘的绸缕,小桥古道静默作缄,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它。
人皮所化的鱼儿畅游于浑浊的水中,欣然向外吐着连接肉沫的血泡。
长街不知多少里,人声渐无,唯剩纸人踩踏枯枝败叶的塞穿声在空荡荡的林中回响,鸟雀渐渐从枝梢醒来,扑腾着尚未丰满的轻衣翩翩飞舞。客叶宛似蝴蝶般轻盈自在,凭着纸纱一般的重力悠悠而下。
银星微凉若墨笔狼毫轻抚着纸人们白里透红的脸肤,昭示着无言的瑰丽。
刹那间情风徐来,天空中如星寥落的鸟儿好似幻化成一具臭无血无肉的枯骨,它们借着无形的丝线飞鸿般划开气流,在空中飞翔。
轿子行过森林,步入绿油油的田庄,在这须臾之间,田里的庄稼一息之内生长为山似的血肉瓜果,仿佛是具有呼吸节律般一收一舒地如心脏般跳动着。
碧落上的银月仿佛被贴上了一层纸浆,光色也逐步转为焦黄。
唢呐声渐,昔日的那所老宅也反倒变得愈加清晰,直到它来到桥子前方时,唢呐声才灭于树影婆等之中。
“到了,出来吧。”领头的纸人掉开红绸帘纱对着静坐其中的苏轻杳说道。
后者打理了一下身着的轻纱红衣,随后迈出轿子,开始向古宅老巷走去。
金银吊饰被她甩得发出清脆鸾鸣,好似风铃在长廊中回荡着轻响。
玉佩香囊飘逸着芳香,馥郁的清香挂着甜味四散在青苔石阶。
走过老巷,再进入门框,男尸老态龙钟地坐在高堂之上,火盆灼灼焦人的烧光熊熊喷薄,苏轻杳轻快地跃过火盆,并将几张被揉成团带有木刺的纸人扔到火堆之中。
对此,男尸并未表态,这或许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仔细看了轻杳后欣慰地露出了笑容,随后男尸抽出烟杆,起身来到苏轻杳身后,同时将手中烟杆放在愈烧愈旺的火上。
“不错,当真不错。”他啧了啧嘴,随后对外面喊道,“带去。”
“不用了。”苏轻杳一记腿鞭便抽向男尸头颅,在后者闻声回首时,他的脖颈错愕的神情中断裂为两半。
接着苏东杳看向稳坐堂上的老妪,同时她捡起滚落在地的烟杆子,一把朝着老妪扔了过去。
高温与炊热瞬间侵占老人的胸腔并将其贯穿。
随后轻杳将地上的火盆与男尸头颅一同抽向老妪胸口插着的烟竿,如此在一阵叮当声中,火盆与男尸头颅被烟竿完全贯穿。
丈高的火焰冲天而起将那老夫妻吞并,逐渐焚烧着它们。
“我可是很记仇的,”说着,苏轻杳将头上的盖头揭下并扔到一旁的火焰之中。“接下来,该找小萤了吧。”
她心中含道,随后她将脑海中关于这所宅子的一切尽数翻出,同时她也在靠近那团熊熊燃烧的火。
“拿你来试验一下,往昔。”
言语落定,沉溺的寒冰将那簇火焰凝滞,苏轻杳周身的一切颜色尽数褪下色彩,徒留下空洞的流苏的白蕊,一切宛若初霁云雪。
一串串冗杂阴暗的记忆从老夫妻脑壳中若飘带般飞出,并且徐徐与苏轻杳相接。
一页复一页混乱无序的乐章在她身前铺陈,使她如堕五里雾中,只觉心神一阵恍惚。
“这俩老东西的记忆。”
她将面前记忆光带切割破碎,而后径直离去。
没办法,这玩意记忆不止是模糊而已,它堪称是乱刷的文字,使人不解。
告别这晦涩不明的记忆后她开始游荡在老宅之中。
焦黄的月色此时如同初暇的朝阳,使人只感一团湿热。
古色梅香的廊道默不作声地开敞胸怀,白骨林立的花枝深处兀自蠕动着不可名状的半固体血肉。
露天空地上,一口老井缄默不言,平静水面倒映着无云星辰流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