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苏潇
苏轻杳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久久挥之不去的背影，一道道‘爸爸’的叫喊声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将刀背往自己太阳穴上用力一捣，恍惚的精神才渐渐平复。
可他还是不可容忍妻子对他说出这种话来，最终一股恶气涌上心头，他将力气凝聚在手上，给了流萤一个耳光。
打完这一下他的气愤烟消云散了，同时他也追悔莫及。
苏轻杳木讷地望着被自己扇倒在地的妻子，他看到流萤眼里朦胧的雾气凝聚，化成断线珍珠流下。
无声的呜咽与苏潇的痛哭声一同搅入他的耳朵。
他再次看向木桌，他望见苏潇正抓着自己白皙嫩小的手臂朝着自己哭喊，她的哭声中满含不解和委屈，她全身被自己鲜血溅满，变成一个猩红色的吉祥物摆在桌子中央。
“潇潇……潇潇……”
眼里的她与记忆中无法触摸看清的背影重合，让他恍然若失。
眼前痛哭流涕的女儿与苏轻杳的距离越来越远，后者想要扑上去把她拦住，可是任凭他怎样做都无法抓住苏潇的衣襟一角。
渐渐的苏潇的身子消失了，徒留下他手中紧握着的菜刀。
“潇潇……”
他无神低声地重复苏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苏潇没有回应，只有流萤的一句话作为回答。
“潇潇早就在十年前被你亲手剁死了！”
苏轻杳怔着神，不作动弹，流萤站起身来，她碰了下脸上的红上，呲了下牙，随后走进了狭窄的小门内，唯留下苏轻杳一个人在木桌旁站着，他手中的刀松落上面的血迹仍是干涸，刹那间又添新枝。
“我……把潇潇杀死了……”
他焦黄的牙齿与胭红的唇舌相撞，不断张合，一遍又一遍地永无止境地重复，语气愈来愈绝望崩溃洪流淹没了他的神经。
“大地，天空，为什么要离？太阳，月亮，何时才相依？我们飘在爸爸妈妈身下，争喘着微笑的气息。黄昏、迟暮，在我们身上嬉戏… …”
苏潇天真烂漫的歌声再次跃动于他耳边，他一下子扑在桌子上，含有极少盐油的汁液吸附在破旧的上衣，他抱着自己眼中已无半点形影的苏潇痛哭着。
流茧从破败卧室里走出来，手中缠着一块麻布与几根细线。她走到苏轻香身旁，把他的手握住将麻木缠了上去。疼痛，今人麻木疼痛， 苏轻杳被一股强烈到可以使人昏的疼痛拉回现实。
他满头大汗地趴在桌上，感浑身失力的同时看向疼痛不绝的左手，流萤正在为其缠上麻布。
他看到自己被切下的手指，像两枝落地的红梅腊膏，让他惨淡地笑了，可见到地面上染着血迹的刀时， 他又慌张了，这上面的新血是自己的、还是流萤的？
“小萤，我犯病时没有伤到你吧。”
流萤闻声看向苏轻杳，见到了他发紫的双唇与白里透褐的脸后便将脸上的刺痛忘却了。
她咬着下唇，轻声细语地说：“……没有，就是你把我压在地上了……”
听到流萤含糊不清的回答，他确信了自己伤害了流萤，懊恼的情绪高涨，满溢他的脑海。
“我打了你……”
他低下了黯然销魂的头，麻布在他手上缠绕，掩盖了他切裂的伤口。
“对不起…”苏轻杳低垂着脑袋，他凝视着被粗线麻布包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面对流萤，不敢面对自己对她的伤害。
“没关系的，”流萤以手轻轻抚摸苏轻杳脸肤上的红印子，然后仰起头来向他吹了吹，温热的气流在苏轻杳脸上走过，宛若春风般轻柔，润色了他面庞的焦黄与惨白。
他的手抽搐了一下，他想要触碰妻子，可手怎么也不肯抬起，像是顽皮孩童固执地逃避错误。
最后在双方的无声沉默中，苏轻香选择了打破皮沉寂。
“我去卖一些东西。”
说罢，他站了起来，流萤伸出手拉住了他。
苏轻杳望着流萤，她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下头。
“我…很快回来。”
苏轻杳看着墙角，他感受到流萤紧拉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一言不发地一步一趔趄地抓起墙角的黑色塑料袋。
门悄无声息地开关，他的动作很轻，为了不让噪声惊扰流萤。
……
苏轻杳摇摇晃晃地来到菜市场，他在售卖猪肉的老张摊口停下脚步。
“老张，你这里收肝脏吗？”
“行，放这里，我看看。”老张忙着手头的工作，大刀与刀歌相撞发出当口声响，没有瞧他一眼。
苏轻杳缓缓地将袋子打开，冲天的腐臭气味飘逸四散。
恶臭气味缠绕住老张的刀子，让他难以下刀。
他抬眼看向苏轻杳，嘴里滚动起舌头。
“你？看看你拿的什么东西，都坏掉了。”
说完他啐了口唾沫在塑料袋上，“放这里我给你找个主卖了。”
“谢谢。”
苏轻杳连忙道谢，他虽然感觉到对方并不是出于善意，可是能处理掉这些也是个好事。
“钱，给你，袋子留下。”老张在兜里拿出几张纸钱，交给苏轻杳，后者欣然接受，将钱揣进兜里。
这时苏轻杳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换衣服，身上的污渍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流浪汉。
“潇潇以前来过这里吗？”
他嘴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让老张挠了挠后脑勺，眼里一阵迷离。
“潇潇是谁？”
“我姑娘，你知道我以前一直是个屠夫，经常把肉拿出来卖，她就一直悄悄地跟着我，怎么说也不听。”
“嗯？你有孩子？别搞笑了，我就一直没见到过，快滚，我给你这些钱就已经不错了，别打扰我生意。”
老张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这个神经病竟然在我摊上跟住下一样 ，看来不值得可怜。
苏轻杳看向老张，后者脸上的皱纹与肥肉就像一只巨嘴，撕咬着伪善的面具。
“抱歉……”
苏轻杳着急忙慌地后退，同时视野里一个黑色球体不断放大，砸在他的脸上，将他撞到地上。
污水横流的破路、腐烂的菜叶子、缓缓爬行的菜虫、糜坏的肺腑与倒地不起的苏轻杳共同构成了人间烟火里的一块平平无奇的拼图。
恶臭呛进脑子里，让苏轻杳精神一阵摇晃，他感觉自己似乎置身摇摇欲坠高楼大厦，一不留神自己便会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