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兄弟
群雄逐鹿。
一统天下。
分赃不均。
争权夺利。
再起狼烟。
街头常见的三流话本,没什么新意。
风起说道:“我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但哪怕是现在,三长老也没有资格担任燕北王。”
燕北王是一个爵位,却又不仅是一个爵位,上位者需要拥有很多能力。
体恤民生,精于政务。
虚心纳谏,好谋敢断。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抛开这些不谈,还要有一个名正言顺。
除了野心,三长老什么都没有。
现在都没有,以前就更不用说。
“人贵而自知,老三最大的缺陷就是不自知。”
大长老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即便如此,他依然是风家长老,我的三弟。”
风起说道:“看来大长老对我有要求。”
大长老说道:“不是要求,是请求。”
“我知道这样这么说不合情理,但还是请世子能高抬贵手,饶他一条性命。”
风起说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大长老说这话,会不会早了一些?”
大长老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多正巧,很多事情,不是太早,就一定会太晚。”
这一点和风起的想法高度重合。
风起说道:“此言有理。”
“可大长老刚刚还说,此事因三长老的野心而起,我可是受害者啊。”
大长老笑了笑,“不错,所以今日我临时改了老三的安排,把柱儿钉在了燕北王府。”
这便是条件。
若是风起答应留三长老一条性命,风擎柱的问题迎刃而解。
风起不是不能想其它的办法,但时间上肯定会捉襟见肘。
想通了这一点,风起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大长老发话了,哪天三长老真犯到了我手上,我可以不杀他。”
风起和三长老之间,最大的差距是实力。
但场间两人都没有把它考虑进去,似乎认定了这不是问题。
事实上,这确实不是问题。
除非山穷水尽,三长老不可能动手。
当真山穷水尽,三长老不可能得手。
对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
风起看了看天色,确定自己还有时间,于是说道:“其实我还是有点理解不了你的用意。”
大长老嗯了一声,“立场和行事有冲突?”
风起点了点头,“若你不愿,长老席和家主一脉的关系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因为人都是会变的。”大长老笑着摇头,“年轻的时候很不甘,但越到后面,越发现争权夺利没什么意思。”
风起皱眉道:“既是如此,为何长老席的行事作风全无改变?”
大长老看了风起一眼,提笔在纸上写上两个大字。
裹挟。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不是我想停就停的,上位者裹挟下位者是很常见的桥段,但谁说下位者就不能裹挟上位者呢?”
风起说道:“可这件事总要解决,大长老心口不一,不论是对风家还是对长老席都不是一件好事。”
大长老又写下两个大字。
制衡。
“刚成立长老席的时候,我只有会心中境,老二老三亦然,但家主一脉已经有了费管家这样的强者。”
“你觉得,长老席凭什么能和家主分庭抗礼?”
“因为平衡。”
“燕北地势特殊,燕北的兵力超过其他三路边王的总和。”
“要是燕北内部还拧成一股绳,你觉得,会不会有人睡不着觉?”
风起说道:“神皇好歹也是合道大物,我不相信他的格局会低成这样。”
大长老叹了口气,再写下两个大字。
人心。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神皇或许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但各路标榜清流忠正的大臣不会。”
“风家势大,神皇在位之时或许还能压制一二,但神皇总是要走的。”
“要么飞升,要么归尘。”
“在他走后,太子殿下可能压住燕北?”
“太子能压住,太孙呢?太重孙呢?”
“世上有一种罪,叫做将来之罪。”
“那些大臣不可能把神朝的稳定寄托在历任燕北王的忠心上。”
“这是个无解之局。”
风起默然。
他年少,却并不可欺,很快便判断出了大长老所言非虚,“想来其中不光有武阳方面的推手,现在这个局面,或许我爷爷才是最大的功臣。”
大长老双目微明,叹道:“世子果然聪慧。”
“燕北毕竟是我风家的领地,不是随便谁都能插只手进来的。”
“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主要还是两任燕北王的影响。”
“难道你不觉得,现在风家内部的两股势力,和我最初提到的燕云五氏很像吗?”
“都是经历过那些局势的人,自己做局当然也大同小异。”
“你爷爷正式袭爵之后,颁布了很多有益于长老席的谕令,直到十年前方才废除。”
风起挑了挑眉,“我出生那年?”
大长老点头,“亦是二爷死的那年。”
风起皱了皱眉,“地方志关于那年的记载很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长老叹了口气,“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真要说完的话,恐怕时间不够,世子若是感兴趣,不妨下次再聊。”
风起看了眼天色,“的确,不知大长老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大长老心想真是个急性子。
“在说这个话题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风起对大长老的态度已有不小的改观,听到请求二字并不反感,说道:“你说。”
大长老说道:“不要离开燕云。”
风起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以为刚刚已经达成了共识。”
看到风起的反应,大长老知道想把他劝回来是极难的事,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佛门金刚液不是上佳之选,其药性之酷烈,堪称九死一生。”
“二公子虽然也练到了淬体九重,但他素来多病,身体较之常人亦有不如,很难撑得过去。”
风起瞳孔微缩,“我不明白大长老在说什么。”
大长老说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世子还有必要隐瞒吗?”
风起沉默。
这次变故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终归还是少年,一时之间难免乱了分寸。
有毛笔划过纸板的唰唰声响起。
风起抬眼,发现纸上又多了两个字。
传承。
“世子以为,一个家族的传承,传的究竟是什么?”
“财富?名声?力量?血脉?”
“财富归根结底是附属品,以力而聚,以力而散,不过小道。”
“名声,自古以来青史留名者,都是个人,家族能传下的最多不过荣耀。李谨行以智飞仙,但我们面对李家不照样下死手?”
“最后说回力量,这个就更天方夜谭了,你太祖的爷爷当年可是合道境大物,传到现在,风家可能见到一位道境?”
“所谓传承。”
“传的是薪火。”
“传的是血脉。”
“传的是像你们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对于王爷来说,他的传承,便是世子和二公子。”
“退一步说,就算二公子当真出了什么意外,燕北还有世子坐镇。”
“但世子若也出了意外,十万里燕北,又该交到谁的手中呢?”
风起说道:“风清可堪大用。”
大长老摇了摇头,“三爷的孩子不错,但他不可能接任燕北王位。”
顿了顿,他苦笑道:“塞北苦寒,世子当真非去不可?”
风起说出来的话有些答非所问,“以前起儿不懂事,对大长老评价颇低,现在来看,还是阅历太浅。”
大长老笑了笑,“无妨,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骂人白痴,别说是一个旁系长辈,那会儿我连你曾祖都骂!”
风起摇了摇头,平静的眼神满是坚持。
“大长老方才说,即便三长老又蠢又坏,但你还是要保他一命,因为他是你的三弟。”
“同样的,扬儿也是我的弟弟。”
说罢,他从毛笔架上另取了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字,头也不回地离开。
大长老睁睁看着纸,看着纸上的字,发出了一声轻笑。
兄弟。
他先是传音给了风擎柱,让他放人。
然后托住笔架底座,往后微微一拉。
有吱呀声响起。
有书架缓缓打开。
原来是道暗门。
少年推着轮椅出现。
黄昏的日光落到轮椅上,再落到他身上,最后落到他的脸上。
原来是风扬。
他看了看桌上的纸,目光落在最后两个字上,怔了半晌。
大长老说道:“世子态度坚决,我说服不了他。”
风扬沉默了会儿,旋即笑了起来,“没事,他要是能这么轻易被人说服的话,费爷爷当时就把他劝下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