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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她不碰有主儿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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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瑰然俯下身,去看窦川。

    他全身是血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青石板。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将红色的汩汩水流冲到砖石上,再混入不见光的暴雨里。

    好半晌过去了,孟瑰然终于蹲下身。

    她把黑色的大伞越过一半,撑在了窦川的头顶上,极温柔地唤了他的名字。

    “阿川。”

    窦川费力地抬头,望向她。

    她的面庞是这般美,即便是在雨夜中,也好似是在发着光一样。

    像天仙,像菩萨,像圣母。

    窦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痴痴地,傻傻地,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而他面前的女菩萨,此刻从身上抽出了一条白色的手绢,极温柔、极耐心地,将他脸上的水渍与血迹一一擦拭干净。

    她的指腹是那般柔软。

    柔软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面颊的时候,他的心几乎就要碎了。

    擦拭完之后,他的女菩萨靠近了他。

    她俯身,在他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她说。

    “阿川,乖。”

    “别和你的哥哥对着干了。”

    “娶了那位周小姐吧。”

    她说话的声音这么温柔,像是吴侬软语的尾调。

    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这般残忍。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亮光仿佛在两人之间劈开。

    窦川深深注视着孟瑰然,一路注视到她的瞳孔深处。

    他终于确认了:瑰然是认真的。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顿时,所有的力气都被卸下来了。

    那一股倔,像是一下子就从他的身体里流走了。

    被处以家法的时候,他不曾服软过半分。

    流血、流汗,他通通都不怕,也不在乎。

    唯独孟瑰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他的桀骜,他的尊严,那些所有支撑着他的劲儿,竟一下子全然无踪。

    他带着刺的狠厉的外壳,像是忽然被人给剥去,只露出柔软的、害怕的、脆弱的躯体,拼命蠕动着想要把自己给包裹起来,免得遭受外界的伤害。

    孟瑰然。

    孟瑰然啊。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一个孟瑰然。

    为什么要让他渡这个劫。

    明明知道他就算投胎十世,也不可能把这劫渡过去。

    窦川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冰凉地面上,任凭整张脸都埋在地上汩汩的积水之中。

    因为只有这样,他落下的泪才不会被人发现。

    好在是个雨天。

    好在是个不要命的暴雨天。

    这样,他的那一点脆弱飘零,才可以被冲刷进雨夜里,无声又无息。

    他心里知道,一旦答应娶了周家小姐,他和瑰然之间就再无可能。

    孟瑰然从来不碰有主儿的花。

    他娶了周家小姐,孟瑰然只会跟他撇得干干净净,连痕迹都不留。

    多温柔的面孔。又是多绝情的女人啊。

    窦川的脸浸在雨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的最后一点可能,最后那一点侥幸的希望,此刻也被湮灭了。

    滔天的大雨之中,窦正德看到窦川缓慢地抬起了身体。

    飘着雨的一方宅院,好似一座坟,肃杀又悲壮。

    “……我答应。”

    窦正德看到窦川干涸的唇动了动,吐出了一句话。

    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我答应了。”

    “……那位周小姐,我娶。”

    自那个夜晚之后,窦川生了一场重病。

    他病得三天三夜都踏不出屋子,只能靠卧床养病。

    “小少爷应该是被打得不轻啊!”

    “想想也是,好几十鞭子抽下去,怎么也得去掉半条命啊!”

    “好在小少爷身体底子还不错!要是换一个身子不行的,恐怕当场就被打死了!”

    “听说已经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了,食米不进,不管吃什么都往外吐,这可怎么办?”

    吴管家请了几个西医过来看病,赔着笑脸给人送了好几沓法币,可看了半天也不见好,最终兜兜转转地只好又找到了几个民间老郎中。

    可郎中也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说是淋了太久的雨,导致风邪入体;也有的说是鞭打得太重,导致身有瘀血,继而引起肿胀、发热和疼痛;

    又有人说是受了惊吓,情绪过度大起大落,导致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

    老郎中开了好几帖药,正统的法子、偏门的方子,通通都试了,可却全都不见好。

    只有窦川清楚,自己的病不在身上。

    而在心里。

    那个夜晚的雨,把他一辈子的人生都淋了一个透彻。

    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阿泗站在房间外面干着急:“怎么办?那些郎中开了那么多方子,没有一剂是少爷能喝的!不管喝什么,稍微喝上两口,少爷就要干呕得往外吐!”

    “喝进去的那点水,还没有少爷往外吐的胃水多!”

    “已经三天了啊,吃不了饭,喝不了水,这是要活活绝食而死的意思啊!”

    阿泗推门走进来。

    房间里,厚重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阳光,整个空间显得昏暗而压抑。

    窦川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色微青,已经很久没有进食,嘴唇都干得脱皮了。

    阿泗重新出了门,在房门外转了几圈后,咬咬牙:“不行,我还得去找孟小姐!说不定孟小姐露了面,少爷的病情会好一些!”

    孟瑰然?

    听到门外孟瑰然的名字,窦川在昏迷之中睁开眼,想伸出手。

    但是他太过虚弱,费了半天的力气,也不过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最后“扑通”一声,整个人翻下了床,结结实实地掉在了地上。

    只扬起一屋子的灰尘。

    一线日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洒落下来,让窦川觉得刺眼、难受,很想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泗回来了。

    听到阿泗的脚步声,窦川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他费力地抬起头,在满屋子浮动的尘埃里,看到一双鞋从屋子外进了屋子里,最后停留在他的身边。

    窦川的唇动了动,语气里含着一丝惊喜:“瑰然呢?是瑰然来了么?”

    阿泗蹲下身来搀扶起了窦川,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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