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节前节后
对于每日勤劳做惯活计的人,终日无所事事事、赋闲喝茶也是一种罪孽,三娘子就属这样的人。
南宫榭前脚出门,她立马脱掉新装、撤掉钗环,粗麻布衣的开始打扫堂屋和西屋。
昨日就想打扫,西屋上锁,她没找到锁匙,想必带在南宫榭身上。
今儿见西屋门未锁,打定主意仔细清扫,还计划着利用两天时间把侧房也拾辍出来,备好吃食、茶酒,接哥哥、嫂子一家来过除夕。
这几日三娘子搞明白了,郎君这人和别的商贾之人不同,不吝啬不抠门,舍得银子给自己花、给晋哥花。
就连昨晚和他商议接哥嫂一起过除夕,他满口的应承赞同,还计划了多买很多年货。
兄嫂一家是自己唯一的血亲,这也是自己回来的第一年除夕,自然希望和家人一起乐呵呵。但也不能累及郎君过得不安生,夫妇之道相敬相应,所以她打算把正房和侧房都清扫出来备用。
自家院子的侧房和正房一样,都是灰砖到顶硬木横梁,上面铺着厚厚的双层窑瓦厚实保暖,比起哥哥家的半砖半坯,还没有后窗,要亮堂的多。
虽然哥嫂一家来住,正房也够用,多了侧房做节日期间的书房、小憩房或者婴童嬉戏房,更方便;留出东屋给郎君歇息,有备无患。
西屋家什很简单,两张很旧的木板床,两张旧书写台,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未生炭火盆,显得阴冷陈暗。
三娘子从灶房端来热水角角落落全部揩拭一遍,又开窗通风,房间顿时有了生气。
因着西屋临着刘家,南宫家的正房地基高,从院子要上三级石阶,院墙上面是镂空的菱形花墙,西屋窗子一开,就看到二丫头在洒扫院里的积雪。
三娘子很喜欢二丫头,这几日没见到她,很想找过来说说话,又想起婚礼上的喜包还有几个,喜糖、喜饼还有一些。
刘大娘子出来给侧房的鸡舍喂食,嘟囔着刘大柱不干活,让二丫头扫雪。
大门外传来隔壁三娘子叫门声,二丫头跟在刘大娘子身后去开门。
“刘大娘,可否让二丫头帮着顾看一会子晋哥?我想着把东侧房清扫出来。”
“这有何不可,二丫头天天闲着没事情做。”刘大娘子推了身后的二丫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扫帚丢在院门后。
三娘子又给刘大娘子做了谢,拉着二丫头的手转回自己院子,带着二丫头径直落座西屋。
西屋桌面上早就摆好两个果盘,一只里面装着前儿买回来的秋梨,洗净切块;另一只里面装着枣仁粟米糕。
三娘子先给二丫头到了热茶,再递过去一块糕,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示意还不错,让二丫头尝尝如何。
从成亲那日二人聊天,二丫头也喜欢上了三娘子,觉得她有很多不同于秀娘的地方,虽然秀娘对她也很好。
平日在家话语很亏的二丫头,到了三娘子这里打开了话匣子,呱啦呱啦说着村里她听到的闲事趣事,不过道听途说的多,真实性有待磋商,可是三娘子就爱听这样原汁原味的话本子。
二人说笑间,晋哥被尿憋醒,西屋传来他愤怒的“哇哇——”声,二丫头跟在三娘子身后颠颠的去了东屋,解开襁褓先看碎布垫子湿没湿?
围着晋哥一顿忙乎,三娘子把再次包好的襁褓交给二丫头,自己用帕子裹上发髻,出门去清扫东侧房间。
南宫榭左手擎着三个纸包的糕点,右手拎着草绳穿起的一尾二斤多重的禹江冬鱼;这是渔民砸开冰层兜网兜出来的,鱼肉比五月开江鱼还要鲜美。
还未到家就听见自家院子的嘈杂人声,三四个女子说说笑笑,从东侧房传出来。路过秀娘家门口,瞥见门里红色的衣角,想是听见了那院里的笑声心有不甘。
我家娘子倒是能容下你,只是刘大娘子会不会撕扯你,不晓得。南宫榭在心里腹诽了秀娘几句,秀娘与刘大柱夜里去密林中相会,他不止一次瞧见。
三娘子没过门那些日子,夜晚睡不好,他会去密林里练练拳脚,会拳脚别人可以知道,拳脚练到何种程度越少人知道越好。
孙家双生子姐妹,双臂楼着三娘子塞过来的喜饼、喜糖还有秋梨,笑意盈盈的起身告辞,三娘子送出院门,约了明日一起做绣品。
回到西屋,刘大娘子带着二丫头在把最后地面的腌臜扫在一起,
“刘大娘,歇歇吧,有了你们相帮,这两间屋子只一个时辰就清扫出来了,可是省了我的力气。”
三娘子夺下刘大娘子和二丫头手里的扫帚簸箕,拉着二人在干净的靠櫈上坐下,倒了两盏茶递到每人手里。
刘大娘子也不推辞,她有话要与三娘子商量。
“孙家姐俩明儿还来?”
“嗯,约好了明儿来教我描花样子。”
“嗯,孙家的双生姊妹可堪交往,那个小寡妇我劝娘子远着些,定不要让她常来常往。”
刘大娘子提到秀娘就有气,呼噜噜把一盏茶喝掉,三娘子不便置喙,提起桌上的瓷壶再给刘大娘子续上热茶。
“三娘子,我这有话想不通想问问,不介意吧?!”
“不介意,您说。”
“我看你家郎君不舍得你做活计,又不缺少银钱,为何不买个使唤丫头帮你看娃、洒扫?”
“我正有此意,刘大娘相熟的人家可有心灵手巧的丫头?”三娘子还没回话,南宫榭却从门外进来。
从回来进屋看过晋哥,他就一直等在院子里,想问问娘子,晚上吃烧鱼还是鱼汤?
“郎君娘子,你看我家二丫头人如何?”刘大娘子突然的发问,不仅三娘子愣怔,坐边上的二丫头也是愣怔了一下。
“娘,你女儿怎样你问人家作甚?”
“别搭话,喝你的茶。”刘大娘子训斥了二丫头。
“做使唤丫头不合适。”南宫榭仿佛早有预料会提到二丫头,
刘大娘子闻他言面色略现尴尬,三娘子想说话打圆场,南宫榭又接了半句:
“离得近,可以做个帮佣,娘子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好,帮佣不用签身契,邻里之间里子、面子都有,帮佣也可随时选择更换主家。
“家中事全凭郎君做主,我也很喜欢二丫头。”
“哎哟,我就说郎君和娘子一定会允诺,二丫头虽则年纪小,但做事情手脚利落的紧,又和晋哥亲。”
刘大娘子乐得叨叨了两句,被二丫头飞个眼神提醒了。
“如此,每日上午辰时过来,午饭在我家吃,申时三刻回家,每月一钱银子,可好?”
“好,好,一钱银子给多了,多了。”刘大娘子合计了一钱银子是一百文,自己男人冬季在外打零工,一个月才赚几十文。
虽然三娘子也觉得南宫榭给的月银多,自己在侯府做了几年后,月银才给到一钱。
不过她喜欢刘大娘子和二丫头,如今夫君生意做得好,自己的手头再紧一紧,这一钱银子还是不用那么计较的。
南宫榭烧得茄汁鱼,鱼肉吃不出鱼腥,却能吃出来鲜嫩茄子的韧劲和味道。
三娘子吃的兴致勃勃,南宫榭找来成亲那日余下的酒水,给自己和三娘子各倒了一盅。
三娘子不喝,推开酒盅,看夫君洋洋得意劲儿,就想调侃两句压压他嚣张的气焰,
“郎君这一钱银子给出去,不怕别的邻里也把丫头送过来?”
“那岂不是最好,娘子从里面挑人留下作你房里的丫头,在给为夫房里挑个留下……”
“留下作何事?”三娘子面色一凛,
“留下……娘子不方便时……”
“哼,休想。明儿来人一概不要。”
“那,后儿呢?”
“不管何时,只要有人领丫头进门就打出去。”
“娘子,为夫可以去人牙子手里买,俊的伶俐的多……”
“那你明天就去买吧,多买,多多益善。”
品出南宫榭戏耍自己,三娘子恨恨的把酒提起来给夫君满上一杯。
“这一钱银子郎君不是给二丫头的,是给她娘俩的,刘大娘子定会时常过来照看。”
“娘子说到理上,为夫不求他们做多少活计,白日里陪着你、免你寂寞是真好。”
还有好处是人多就不会进贼,不会有人敢伤害娘子和晋哥。这才是南宫榭接受二丫头的真正目的。
真想要小丫头,买几个他都舍得银子,可是陌生人没得安全保障。他原本打算见到禹北王,跟他暂借几个他府上家生子丫头用着。
王府上教过的丫头伶俐,那也没有知根知底的邻里好,他以前怎会没想到,只是邻里住着不好先开口。
其实南宫榭想到的,禹北王也想到了,而且比他想的还周到。
雪湖楼是禹州城最大的酒楼,坐落在东城博物街上,二层雅座分两侧。一侧是面朝雪湖的雅间,另一侧窗口朝向博物街,其中一间窗开着,有两个人正伸头看着下面。
博物街上人声鼎沸,离着除夕还有三天,眼下这里是全城最火爆的地段,从街东头大踏步走来穿着玄色雪氅的汉子,眉眼威武、身材健硕。
窗口探头之人看见了,说声“来了,”另一个头抬起,看到确定是他们等的人,站起身出去到对面雅间。
“王爷,南宫榭来了。”
身着雪色挑金狐皮大氅的禹北王姜哲,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侍卫姜義下楼把人带上来。
七彩琉璃壶里是新沏的赤豆擂茶,禹北王给行礼落座的南宫榭倒了一盏,南宫榭只得再次起身谢了,才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他不喜欢赤豆的甜香,就像禹北王不喜欢咸味擂茶一样。
“王爷,自属下从京城回来,遍寻禹州得不到九哥的消息,想必他回了北燕。”
“嗯,北燕那边也来了消息,萧澈也回到北燕,住在皇子府里,等候晋封。”
“前几日属下家里进了北燕人,”
“哦,可有伤到家人?”
“属下回去的及时,拿了此人先锁在西屋,后来趁夜黑处理了。”
“审了吗?”
“据他说,是北燕大皇子萧渝的人。这次混进禹州是准备就地截杀萧澈。北燕黑市上,萧澈的首级涨到一千两黄金。”
“呵呵,这萧渝还真舍得下本钱。”
“是啊,亲兄弟,就哥俩,还真狠心。”
“帝王家哪有真情,何况北燕人本就嗜血。他怎的去了你家?”
“他打听到我家娘子是从京城随骡队回来的,想问萧澈。”
“嗯,上次你说萧澈是混在骡队从京城回到禹州,我想了有这种可能!”
“不只是萧澈,还有九哥。他有可能就是萧澈的线人。”
“你怀疑那就是九哥的骡队?”
“是,不然萧澈怎能轻易混迹其中。”
“还能不能找到这支骡队?”
“不知何因,走到一半这支骡队全部换了新人,都是临时雇用的,原来的人一个没留下。”
“所以你觉得九哥狡诈,容易脱钩。”
“是。”
“王爷,春娇说封闭集市之前来了一伙儿北燕人,身手一流。”
“交给姜義找人跟着,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
“还是我来跟吧,姜義还是跟着您。”
“无妨,我还有姜忠。二郎,新婚多陪陪娘子。”禹北王亲切的拂了拂南宫榭肩头的雪。
“王爷可是同意了我上次的计划。”
“嗯,过了寅月十五就开始吧,铺面要够大够张扬,只卖上京府的货,开张就把贩私盐的风声放出如何?”
“属下觉得还是过一两个月放出手里有私盐的消息,会更真。”
“……我已经嗅到了战火的味道。”
“王爷,属下追踪九哥有三年了,他的行事风格不说全知,也不离八/九。这条鱼很容易脱钩。”
“我知道你的意思,”禹北王何尝不知道钓鱼要耐心,顿了顿,
“前些日子京城来信说,萧澈带走了玉婧公主的孩子。”
“萧澈……被太监王全打废了命根子,这孩子……”
“他的孩子。”
“那……这仇是结定了,不是好事。”
“只要萧澈击败大皇子萧渝,坐上北燕王位,禹州城离战火就不远了。”
“必须先铲除九哥的骡队,萧澈在禹州的眼线。”
“所以我们要尽快。开业之后再派出骡队深入北燕上京府,两面下手钓出九哥,铲除隐患。”
雅间一时陷入沉默,敞开的窗外,雪湖结冰的湖面上,北风卷着细雪,卷啊卷的,卷起一阵旋风。
“天不早啦,家去吧。”
“王爷,年后见了,您多吃多休息。”
“呵呵,一定。哦,对了,”王爷还有吩咐,
“我带了名侍女在楼下马车里,身手还可以,你带回去。”
“王爷……”南宫榭知道那不是侍女,应该是王爷的暗卫。
“好好过除夕,替我给你父兄上柱香。”
三娘子怎么也没想到,南宫榭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丫头,说是给她做婢女。
问她原来在哪户人家做过,那婢女非说是一直在人牙子手里长大。以三娘子的眼力怎会看不出来,她是经过嬷嬷□□的。
问南宫榭,他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但保证不是逃奴。
南宫榭的心里好悲催,多亏他娘子没练过拳脚,不然那女子刚才接拿碗筷的动作,显露出的身手,她定识破身份。
两人商量,给取了个“雪莺”的名字,盖因外面正下雪,三娘子又在看《会真记》的话本子,里面的女子叫崔莺莺。
刘大娘子揩拭干净桌子,瞧着二丫头情绪不对,自她今日从三娘子家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让她拾辍碗碟,她拿起水壶烧水;让她把地扫了,她回了下房没在出来。
“二丫头,二丫头,”刘大娘子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想问问自己孩子,是不是做了错事被训斥了?
“娘,没事,就是想困觉了。”
“娘子没骂你?”
“娘子从来不发火,下午娘子还夸我来着。”
“娘好像看见南宫郎君不是自己回来的?”
“嗯,南宫郎君带回来一个女子。”
二丫头如此说,刘大娘子也没觉出不妥,反倒替三娘子琢磨开了南宫榭。
莫非是给他自己准备的偏房,想来他们成亲快过月了,三娘子若真怀上,这偏房来的也是时候。
“那女子有多大?”
“比我大三岁。”
“转过年十四,这还没及笄呢,谁家的孩子这么急着卖。”
二丫头看着他娘,无语……娘啊,你怎的不想想三娘子还需要我服侍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