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节前节后
除夕前一天,鸡没叫沈氏就起来了,她要多蒸些糕饼带去小姑家,可不能给小姑丢份儿。
为了备全明儿去小姑家过除夕的礼,昨儿她把家里能烀的肉都拿进屋化冰去水,还酵了两大盆面疙瘩。
薛大郎看着直咂嘴,鹊儿还哭了说她祸害稷麦,明儿一年都没馍馍吃了。
三娘子这边也和沈氏一样,从昨儿起忙得一头雾水。以前在侯府里越到节日她越轻省,老夫人忙得迎客,没功夫听她读话本子,她就四处转悠。
可是这转悠终究学不到迎来送往待客的门道,三娘子抓东抓西,把南宫榭乐得看戏搭子一样,跟在她后面看她忙。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眼,拦住她,让她准备准备两人去市集采买成品。
三娘子这次没唠叨银钱,很快穿戴簇新,二人叮嘱了二丫头几句,带着雪莺出了门。
门口一辆青花骡车,是南宫榭早就约好的,赶车的叫云哥,三人上了车一路赶往博物街。
外贸集市封了,博物街这块的集市便更加人挤人,很多铺面干脆把东西摆到了街边店旁,吆喝声此起彼落。
三娘子是很少见到如此盛景,她在禹州那些年,战乱频频,她走时一场战乱刚结束,她爹爹就是死于战乱,因此母亲得了重病。
“娘子都要买何物件、吃的、穿的、用的,不在一个地段。”
“郎君,咱们下车一个铺面一个铺面的转,可好?”
三娘子拉着南宫榭的衣袖,喃喃的求告,就像小女孩撒娇要糖吃一样。
雪莺跟在主子二人身后,她刚才分明从南宫榭眼里看到一汪深情,那么硬挺的汉子在三娘子面前水一样柔顺,真是一物降一物,
要知道南宫榭曾是暗卫里面最寡言冷血的一个,姜義训练她们时,特别愿意拿他的旧事说规矩。
博物街的铺面比互贸市集的铺面更久远,早在上一次战乱之前就是禹州城最大的市集。
三个人走走停停,三娘子接受南宫榭的建议,先看后买。路过一家卖酒的老字号“归兮沽酒”,南宫榭拉了三娘子进去。
琳琅满目,不嗜酒的人看了震惊,嗜酒的人看了狂喜,三娘子想自己郎君应该不是嗜酒之人,可他为何磨磨蹭蹭的不买酒也不做声。
这间酒铺南宫榭太过于熟悉,熟悉他的前堂、熟悉他的后厅、熟悉他的酒窖,就连后门旁的墙上有个小小的洞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对面架子上的“十斛醉”,是父亲的最爱,他和哥哥却嫌弃这酒太过辛辣;
那时他们哥俩喜欢的是“琥珀光”,一人一坛不醉,反倒唇齿留香,引起酒瘾想要解瘾必须每人喝足五坛。
哥俩每次进到父亲的酒铺偷喝琥珀光,定是有多少拿多少,后来父亲做了柜子专门锁起琥珀光。就因那一锁,琥珀光的销量比其他酒多了不止一番。
进门许久南宫榭只对着酒坛发愣,三娘子还以为他为沽哪支酒作难?
“掌柜的,可有屠苏酒?”
“有啊,娘子是要除夕夜家人共饮吗?来来,娘子这边看。”
三娘子随着酒铺掌柜的指引转去看酒,南宫榭依旧怔怔的留在原处。
“娘子,你看这绯色坛子的就是屠苏酒,也叫岁酒,最适合除夕夜一家人共饮。”
就着老板打开的坛口,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打上了鼻翼,
“这是三年的药包?”
“哈哈,娘子好嗅觉,确实是三年酿就的屠苏。”
“那好,来两坛吧。”
“好勒,小五,给娘子备上两坛屠苏,要红泥封口的。”
“晓得了,掌柜的。”铺子后屋有个年轻的声音答应着。
“娘子给您送家去,还是……”
雪莺:“市集东门,找个叫云哥的骡车夫,给他就行。”
“好勒,找云哥。咱家的椒花酒也很不错,娘子要不要再品品看?”
“不用了,定是好酒,也要两坛吧。”
“娘子爽利,谢谢娘子。”
跟在后面的雪莺偷偷去看主子,薄皮嫩脸的酒量这么大。
她哪里知道这是三娘子给嫂子带回家喝的,椒花酒驱寒,沈氏常年操持家务洗洗刷刷,手指都是弯曲的伸不直。
“娘子,再加一坛十斛醉。”
良久不语的南宫榭,忽然回过神,加了一坛酒后站到铺子外赏景,眼梢扫去,一个身影始终飘忽在十步之外,探头探脑。
引蛇出洞、计成了,该收网了。
出了沽酒铺,下一店就是最有名的“米米糕饼铺”,店前排队买如意糕、吉祥果的客人有几十,队尾连绵到了街口。
雪莺:“奴婢在这里排着,郎君、娘子且去别处逛着。”
南宫榭:“不用,娘子给我十文钱。”
雪莺得到三娘子示意,从荷包里拿出十文递过去,南宫榭并未接手,雪莺便知道他要做何事。
姜義带她去给暗卫们买东西,也是这样子;只有陪着王爷去集市时才排队,而且必须规矩,不然王爷会罚跪。
南宫榭朝着铺面排队的人群嚷了一嗓子:
“我家娘子畏寒,哪位善人把位子让与我家娘子先买,我家娘子愿意酬谢十文。”
十文虽不多,可以多买一包糕饼,反应快的直接上来领钱再拉人,铺子里的伙计听见了,出不来铺子就在里面嚷:
“南宫郎君,您赏五文,小的包好给您娘子送去。”他这话获得一片笑骂和嘘嘘。
雪莺被人拉去排在第三位,又跑回来问都买何样式的糕饼,那个卖位子的人还以为要反悔,把十文钱掖进荷包,紧跟着雪莺后面。
南宫榭:“除了必备的吉祥如意糕饼,新式样的、平时叫好的再备上一些,按照一百文,不用省。”
三娘子也觉得糕饼多买些好,东哥和鹊儿爱吃,再拿些个给二丫头,过节就图个孩子乐呵闹吵,才有团聚味儿。
雪莺提着八个花花绿绿盒子的糕饼走回来,排队的人里有几个拦住询问瞧看,羡慕的直咂嘴。
“娘子,我先把糕饼送去车上,再回来找你们,你且慢慢逛。”接过糕饼盒子,南宫榭转身去寻云哥的骡车。
雪莺陪着三娘子继续逛下去,生肉铺里买猪羊、家禽摊上选鸡鸭;逛了东街、逛西街,最后在二道街上的巧姐绣庄里,雪莺被三娘子拉去试穿成衣。
“雪莺,从这几件里挑两套你最喜欢的,带回去留着除夕穿。”
“娘子,你还是给自己试新装吧,奴婢有您昨儿赏的两套足够穿了。”
“过节嘛,小孩子都要穿新衣。”
“娘子,奴婢不是小孩子了。”
“你还未及笄,怎么不是小孩子,快去,再给二丫头挑一套。”
“嗯,好!”雪莺答应着,去给二丫头挑成衣,三娘子回身走出铺面门,看看两边街口,都没有南宫榭的身影。
“说吧,说实话,你可以选择如何死,或者死前吃顿可口的。”
“你们北燕人不是最喜欢吃糖醋湖鱼吗,这楼上后厨今儿早起砸冰破湖新兜上的湖鱼,鲜着呢,给你来一整条。”
被傅住手脚的男子,带着写“桩”字的头巾,嘴角流出诞液。南宫榭抬起他的下巴,向上“咔嚓”一声,疼的戴头巾的男子浑身一哆嗦。
张了几下嘴巴,缓和了片刻,感觉能说话了,戴头巾男子弱弱的□□一声,
“我要喝水。”
“老丸子,给他喝。”
挨着南宫榭站着的男子正是藏玉楼的龟奴老丸子,此刻站直了便没了龟奴的样。
戴头巾的男子就这老丸子的手,喝了几口水,满足的闭上眼睛,他在琢磨如何应对面前的两座瘟神。
再扛是扛不住了,尤其身材魁梧冷面那家伙,心狠手狠,手段多样。如今活下去是不可能了,就像他说的那样死前吃一顿好的,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像他这样的北燕小卒,一辈子都吃不上像样的一餐饭,尤其是糖醋湖鱼。
南宫榭和老丸子岂能不知这小子在盘算说那部分,即可以死的痛快,还不能给远在北燕国的家人带来牵连。
各为其主、各有血亲要护、有家国要担。
南宫榭:“你头巾上的‘桩’字是和寓意?”
“北燕的斥候分两类,游郎、暗桩。”
“何为游郎?何为暗桩?”
“游郎是四处打探消息的斥候,暗桩是转手消息的斥候。”
南宫榭点点头,这么说上次去他家找三娘子的是游郎。
老丸子:“接着说。”
“大皇子除了让我们找到萧澈之外,还要找到萧澈的线人。”
老丸子:“线人是谁?”
“就是叫九哥那人,你们不是也在找这人吗?”
“少废话,找九哥你们这群北燕人盯着一个小娘子作甚?”老丸子把余下的热水兜头浇在戴头巾的男子身上。
“那娘子从京城回来,就是跟着九哥的骡队,想问问她是否记得九哥长何样子?”
老丸子去看南宫榭,
“你怎么知道那个骡队是九哥的?”
“萧澈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不是九哥的骡队,他怎敢独自混在骡队里回禹州。”
“就凭这一点你们就去找那娘子,骡队就没有别人了吗?”
“除了九哥的人,还有一个女子,进禹州城离开骡队后就死了。”
南宫榭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沉吟不语。
老丸子:“你们找的小娘子为何还活着?”
“老哥,这事你问我就错了,你应该问问九哥,他为何留着这小娘子?!”
南宫榭:“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还有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不然你这死法可不太好。”
戴头巾的男子往地上吐口血水,咕噜句北燕语,应该是骂人的话。
老丸子拉着南宫榭坐下继续等,他不急,南宫榭心里急,一会儿娘子找不到他会不会发火。
可是这小子不除,对娘子就是祸患,再妨碍到娘子过除夕的心情更不好。
“萧澈在禹州还有一个线人。”这话价值很高。
南宫榭;“说仔细了,再给你配壶酒。”
北燕人嗜血更好酒,那么荒凉的大漠粮食都不长,酒比金子还贵。
“我说听大皇子身边的侍卫喝多了讲的,他也是偷听到的。据他说,大皇子得到这个消息和师爷分析,这个线人身份应该和官家有勾连。”
老丸子:“哪里的官家?”
南宫榭:“哪个层面的官家?”
“呵呵,哪里的都不如禹州官家当用。至于那个层面的真的不晓得。”
地牢陷入短暂的静谧,阴冷之气越发撩人发颤。
南宫榭:“给他吃好喝好,今晚送走。”随着铁门的咣当声,人影消失在拾级而上的地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