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无酒自醉
春荫正浓,几只云雀落在梧桐树上,窥探檐下沉眠的少女。
江筠梦中惊颤了一下,盖在身上薄衾滑落。她茫然睁开眼,发现又在采繁院睡着了。这几日通宵赶画稿,食寝都是在此处解决的。但这被子应该是孟桓盖的。
她迷迷糊糊记得他要去烛山,因为药田里有几茬收成了。
一起来浑身酸痛,左肩好像落枕了,正哼哼唧唧皱眉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谁?”她吓了一跳,怎么凭空冒出个声音。
“是我。”听着像暮院主。
她去桌上拿金簪,簪头的几双蝶翼舒展开,金光熠熠的,有些扎眼。
“真能说话啊?”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边冷笑了一声,语气幽怨道,“想和你说上话,还怪难的呢。”
“为什么?”她将簪子握在手心,香染的话音如在面前。这么神通的物件,不是时时都能用的吗?
“在琉山不行,有太多结界了。那小子在你身边也不行,他特意施了法术来阻碍。”
江筠困惑道,“原来如此。”看他俩斗法还挺有意思的。
“姐姐找我有事情吗?”她问。
“没什么,不过看一对痴男怨女罢了。”虽不见她的模样,但是能想象她揶揄时的笑脸。
江筠脸上蓦地红了,又听见她说,“毕竟是不经事的,沉溺一时也无妨。”
“姐姐,别调侃我啦。”她躺下说。
暮香染在那头叹了一口气,好像有话要说,但又无从启齿。她对江筠道,“这么久没碰面,想来见我吧?”
江筠嘴动得比脑子快,说道,“不想见啊,平白无故的。”
“那是我想见你”,她道,“来临仙楼吧。”
江筠才觉得失言,轻笑道,“你不是有什么法阵传送的本事吗,怎么不直接让我过去?”
香染说,“那必须要提前布了阵才行。你要想省事,就去苏家。在你原来的房间里,窗前有个法门。”
“正好,我也去看看苏合姐姐。”江筠笑道。
“她在清苑呢。”
江筠想了想,突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暮香染在照顾姐姐,这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又隐约有一丝嫉妒艳羡了。
走进临仙楼,正前的天字号房门敞着,暮香染又坐在云端的秋千上。她的幻术总是怪慑人的。
“傻站着干嘛,跟公堂候审似的。”她变出几张白石桌凳,江筠就在云雾里坐下了。
“姐姐找我,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暮香染走过来,为她斟了一杯琼浆。酒杯的制式,看着很像宫廷御用的器物。
“没什么要事,只是想和你谈谈心而已。”
她接了酒杯,身后的光景陡然变了,幻化成宫中神树的模样,满树的繁花,金光灿然。
江筠忍不住瞪大双眼,一时猜出了什么,“这树……”
孟桓说过,神树受灵力庇佑,难道是暮香染所为。
“你见过吧?”她往杯中投入几颗梅干。
“姐姐……宫中神树的结界是你设的?”
她笑道,“不然呢。别说皇宫了,整个京城的灵界,都受我的纯阳灵力庇护。”
江筠眼里的敬慕之情要满溢出来了。
香染把玩酒盏,叹息道,“当今天子,可是我悉心栽培的明主,我为她扫除障碍,助她登上帝位。守护她的安危,就是我时下的职责。”
江筠正色道,“那神树相通的预知梦,也是姐姐神力所为吗?”
香染斜睨了她一眼,说道,“不是,我倒想那是能左右的事情。灵树相通的兆梦,都是注定要实现的天道。”
江筠低头不语,她知道兆梦的日期也近了。“姐姐有破解之法吗?”
暮香染摇摇头,也沉默了一阵,说道,“澧朝开国八十余年,正当国运昌隆之际,哪怕失去明君,一时也不会倾塌。只可惜我儿,盛年早逝,我竟不能替她报仇。”
“姐姐是天子的生母吗?”她小声问了一句。
“不是,我未曾生养过。但是我看着她长大,宠爱她几分怎么了?”
江筠默默点了点头,想来她二百来岁,确实可以在全天下论资排辈。
她饮下的琼浆似乎醉人,很快她就红着脸斥骂道,“这两百年来,我见过不少荒诞的君王。前朝末年的君主大多荒淫残暴,又历经了数十载乱世。还是她和她姑祖母,才像个明君的样子。管氏出了两位治世英才,比不少浊世的昏君更有智慧。可惜我竟不能使她善终……”
江筠望着杯中涟漪震荡了一下,只能劝解她说,“天命如此。”她叹了一口气,问香染,“姐姐知道篡位的是谁吗?”
“管庆阳,她那自小乔装的胞弟。”香染冷脸道,“不过那宫里除了他,狼子野心、阴暗扭曲的人也不少。”
江筠亦沉默了,饮了一口浆露,只尝出一点清淡甜味,“为何我的不是酒?”
“这叫‘自醉酒’,你这脑袋瓜里哪来的烦忧,自然醉不了。”她戳了戳江筠的额头。
江筠与她碰了一杯,坦诚道,“姐姐心中为国事烦忧,境界早已超出我想象,能听闻这番倾诉是我的幸事。”
她托着江筠的两腮,粲然一笑,“你这丫头哪里学的说话之道。看来你这颗心还算不错。”
“我的心,我亦不知。姐姐不是知道我的心被掏空过吗?”
香染将手悬放在她心间,感受了一下,确实有灵力牵缠,还是熟悉的孟惜的灵力,一时眼里有些恍惚。
“已经长齐全了,放心。不是空心人。”她道。
“真的吗?”江筠握住她的手,惊喜道,“我一直以为是玻璃那样的,还担心它碎了。”
暮香染道,“宿灵可不是那么生硬的物件,它会融入骨血,现在已经为你所用,”她探了探江筠的脉搏,问她,“他教你灵术了?”
江筠点点头。
“看来还挺大方的。那你给我露两手吧。”她挥手变出了一群飞鸟。
江筠屏气,试着调动灵力召唤出武器,可惜术力不足,只召出一把弹弓。不过也算趁手了,她拉开这把凝气所化的弹弓,将远处的一只飞鸟击落下来。
“好准头,不错。”香染抚掌道。
当初学灵术时,只是冲着自保的目的下功夫。所以她召唤的武器只是凝气,被击中会留下痛楚,却不见真实的创口,也不会置人于死地。这倒是很符合她的气性。
“还有进步余地。”香染笑道,“不过在外一定要先张结界,别让那些邪道发现了。”
江筠点点头,“我明白,这个孟桓也教过。”
“我看那小子忙得很,一天天的不练修为。他要是没空教你我可有空。”
江筠听了有些好奇,悄声问她,“姐姐比孟桓还厉害吗?”
“慕强了?”她玩笑道,“如果他不分你灵力,是比我厉害一丁点,但现在已经落下风了。不过呢,他还会那么一点道术,可以在打不过我的时候耍耍诈。”
江筠听了略有些愧意,看来她影响别人发挥了。
“想什么呢,给你你就收着,何况又不是你求着给的。这也算他命里欠你的吧。”
“嗯。”江筠默然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