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是春归
一叶轻舟穿行在平缓的清流上,堤岸的桃花开了,满树粉妆乘微风游荡,风拂过时,牵得枝叶袅娜。他看着用手接落花的江筠,心思也逐渐随风飘转。
“要不别回盛陵了,我们俩就这样隐匿起来,做天地间逍遥的旅客。”
江筠被他说得动了心思,当真想象起自在遨游的光景。日夕与云水相伴,俯仰天地,餐花饮露,渔樵耕读煮白石,忘却人间红尘事。哪有比这更美妙的隐逸生活?
“那不是仙人才有的日子吗?”江筠终究是不敢奢想。
孟桓俯身去看她,她躺在船心,颠倒过来的景象看不真切,“我不算仙人吗?”
江筠转开脸,假装没看到他过来。
一瓣桃花飘落在额发上,她眨眨眼,接着便看见他指尖捻走了花瓣。
还以为他不会多做停留,但是他的手掌却真真切切托住了她的脸。
“怎么,对别人都是亲密无间的,对我就这般冷淡?”孟桓知道她会躲开。
江筠坐远了一些,生气道,“那些都是姐姐妹妹的,你又不是姐妹。”
“那我是什么?”他追问道。船身因他的倾斜摇晃了一下。
江筠不知道往哪里看。明明四处皆春色。
“看着我,”孟桓握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看向自己,“难道你还惦记周澜吗?”
“胡说八道!”江筠甩开他的手,脸上却涨红了,原来他想的都是这些。
看她的神态,不像是喜欢周澜的样子,他稍微心安了。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又欺身压过来。
“如果我不答应,难不成你还要把我扔下船?”
孟桓笑了笑,展眉道,“原本我可舍不得,不过你都这么说了,也不失为一种要挟手段。”
江筠望着船浪碾开的浮波,只是不答。
“不喜欢?”
她先是缄默,后来绞着裙带说,“我又没有倾国倾城。”
“原来在你心里,要倾国倾城才配得上我?”孟桓笑道,又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劳烦你为我挂心了。”
江筠扭脸躲开,他还有些锲而不舍的,“你是不是高看了我,低估了你自己?”
“我才没低估,我要的你不一定给得起。”
“你要什么?”
江筠说,“反正是宁缺毋滥吧。我都见识过江霈和宋宜然的感情了。我要这种一劳永逸的,别的我看不上。”
孟桓望着她,正色问道,“你又断定我给不起?”
他这厢追问掷地有声,她整个人都往后躲,也不敢看他的脸色。小船终于翻边了,两个人姿态凌乱地落了水。
翌日要回盛陵。
因她昨日落水着凉,夜晚有些低烧。但是脑袋糊涂一点也好,至少不用应付乱七八糟的东西。
显仪替她捆扎好行李,本来要她养好了再走的,她说再不走耽误那边公事了。出发前,江筠偷偷留下五十两银子,留言说是给桃儿的生辰贺礼。
再回到盛陵时,因为路上颠簸受累,反而病得更重了,一下车她就栽倒在苏合怀里。
“桓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照顾人的。”
她迷迷糊糊听见周汀在说话,但是睡得太久,整个人都很昏沉。
孟桓用热敷的毛巾替她擦手,嘴上只说,“偶尔小病一回,大病就不来了。”
“她都睡了一整天了,真的是小病吗?”周汀又问。
“嗯,你筠妹不是什么娇软小猫,她体魄强壮得很。”
“嘿嘿,确实是。”周汀挤眉弄眼地冲他笑,“你不就好这口吗?”两个人齐声笑了。
江筠还有些嗜睡,懒得搭理他二人。不过睡一觉确实爽快多了。
“思沅你出去吧,我照顾她就好了。”
“哦,那我去清苑啦,我去看看频意姐她们。”周汀起身出去了。
等他走远了,孟桓在她脸上戳了一下,“还装睡呢。”
江筠“哼”了一句,伸着懒腰说,“谁装了,这不刚醒吗?”
他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接着又叹气说,“你知道你这一天做了什么好事吗?”
“怎么了?”江筠也有些莫名其妙。
“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可你嘴里喊的都是谁?”他脸上尽显失望。
江筠一头雾水的,小声说,“我不知道啊,而且又不是我要你照顾的。”
“你这没良心的。”他嗔道。
江筠用被子盖住头,想想就觉得麻烦,但是又忍不住探出脸问他,“我喊谁了?”
“你想喊谁?”孟桓低头问。
“我哪儿知道,再说烧糊涂了喊的能当真吗?”她越说越没有底气。
还是他忍不住破功了,笑道,“你喊的是‘姐姐’。究竟是哪个好姐姐?”
江筠松了一口气,还好喊的是姐姐,不然指定不依不饶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从禹都走的时候太匆忙,都没有好好和雪音思遥道别,应该写一封书信给她们。”
“先下床吃东西吧,写信急什么。”
自从那一日落水,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过什么。只是心照不宣的,好像全然忘了这回事。
江筠去盛陵州司应官,接洽的是州府司文署的长官戴胜,他中量身型,年纪五十上下,但从言行来看,不是什么昏聩无能之人。
他说上头给江筠安排的是州府麓竹书院主催,要在年内修撰完成盛陵主城方志。只是因为书院缺少擅长工画的兼才,可能还要多方招揽人才。江筠打算先做主笔兼顾两头。
王府那边也有线人来报。因她受任不久,对此事尚一知半解,只是密切关注了潞王行踪,每旬上报一回。
应卯的路程比在京远了三倍。因日日起早不能贪睡,江筠有些叫苦不迭。
虽说书院里修撰的事务较先前繁多,但日常多半与丹青作伴,减消了乏味人事,她心里倒觉得畅快。
一日散值,孟桓特地来衙司接送,江筠被新同僚合伙打趣了一番。
“你来干什么呀。”她上了车,只是坐在一边脸红生闷气。
“我去烛山种药材,恰巧经过此处,顺便接你回去,这不是一件大好事么?”孟桓倒是无所谓。
驾车的少年回头看热闹,江筠只好收敛了。那少年自荐道,“江姑娘好,我是熙山堂的伙计福生,今天陪东家去烛山种虎杖。”
江筠干笑着回应了几句,看来他已经和外人说过自己。
“福生,去南郊看看花吧。”
福生按吩咐驱车去了。一路上春寒料峭,但郊外的田垄已有不少早苗,春花开了满溪。
她挂上车帘看风景,路旁不少乔木伸展新叶,绿玉似的悬浮在日光下,一眼看了叫人舒心。
三人在生机勃勃的坡道上散步。福生去花海里采花了,特意留余地让他二人相处。
江筠只道是寻常,也不爱猜他有什么心思。她低头看那小花小草,说不定可以安排进方志里,适合做一卷《早春集》。
“筠儿,你把手伸出来。”他喊她起来。
江筠回头望他,见他攥着拳头,要给她什么东西似的,立马皱眉道,“虫子?”
他失笑道,“你信我一回嘛。”
看他脸上没有戏弄的样子,她半信半疑地摊开了掌心。
他将一枚玉佩放进她手里。
是先前当掉的玉佩,几乎都忘了这物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江筠心中一热,只是无言。
“这是你以前的东西吧,重不重要?”孟桓问她。
这枚玉佩不是江霈宜然给她的,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了。好像是和一个幼时的玩伴交换得来的,天长日久忘了姓名。
虽然不重要,但他这样用心,难免有些感人肺腑了。
“多谢你,正卿。”
孟桓听了笑道,“你高兴才好。”
他喊福生别走远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福生抱了满怀的花束回来,他对孟桓说,“东家先替我拿着。”脸上笑嘻嘻的。
孟桓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笑说,“你采这么多,是生怕齐叔老花眼了看不见吗?”说罢让江筠帮忙拿着。
她接了花。怀中有甜淡的花香萦绕,她侧头去看那远山朦胧的夕色,在春光里逐车缓行。心中所愿的一幕竟成真了,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