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依依惜别
在琉山调养了一日,第二天侵早,孟桓就和江筠租了驿车回城。
怀星也是要上京的,向府来信说苏皓晋升为笙院执掌,准了苏家的探亲假,所以天刚亮她就去早市准备东西了。
江筠在巷子前下马车。无霜之晨,冷风吹得手冰凉,她拢手呵了一口热气,孟桓在后边打点路费。
宅院悄无人声,只有成群的麻雀在檐上轻跃。孟桓拿行李回房,旋身往厨房搜寻早点。江筠却立在苏弦门前,静听这院中的寂然。
禅房里久不闻诵经声,估计是天寒日短,姑姑也不能起早了,她掀起毡帘走进去。耳房内点着暖炉,有谁靠窗缝补衣物。筠儿屏住声气,定睛一看,原来是频意。
她刚缀好垫肩里子,低头将线咬断,见江筠愣神,招手笑道:“来,我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江筠走近了,被她拉住手。暖炉烘着,从头到脚都十分适意。
“姐姐。”她喊了一句,频意拉她在身旁坐下。
她拿起一件做好的斗篷,在江筠肩上比划,“不错,烟色看着水灵。”说罢替她系上,嘱咐暖杏色那件是给苏合的。
“好漂亮的针线,都是姐姐自己做的吗?”江筠拿着缎面细赏,确实走针细密匀称。频意姐姐也会女红吗,她心下暗自惊诧。
频意笑言,“你这脸上藏不住,肯定想问我怎么会做这些活。”
江筠笑着点头,“怎么就我不会针线呢。”
“不过是闲来无事学的,上手也不难。”她懒言道。
江筠说,“我看姐姐的气质就是闺秀。”听苏合提过,她填词唱曲的本领一流,比起那些空乏的皮囊算一枝独秀了。
频意笑了笑,问她:“明日就去禹都了?可得多备些衣物。”
“嗯,我备了两箱。”
“衣服不成问题,只是你要学学时兴妆容,别让人笑话江中素味了。”频意捏着她的下巴看。
江筠脸上一红,瞧见她在妆匣里揭了红纸,用手擦了,一点点晕在她唇上。
“看着有气色多了。这回要去多久?我从花颜坊订了脂粉,要过几日才到。”
江筠猜测到,“大概要十天半月吧。”
若只是了结此案,用不了几日便能回城,苏合的亲假按规定也不超一月。这么一想确实减轻了不少寂寞。
江筠用铜箸拨弄炉中炭火,和她打听一些旧闻琐事。炉烟缭绕,亦觉有初冬滋味。
“姐姐见过苏皓吗?”不时听姑姑念起,难免有些好奇。
频意在榻上歪着,打了个哈欠说,“怎么没见过,他大我一岁,生辰就隔了一日,以前还总爱和我拌嘴。”
“原来是会拌嘴的关系?”江筠问。
“嗯,也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不过心肠不坏。他眼里除了苏合,就是些丝竹管弦。他在夕柳院里风光了好几年,被誉为江中第一琴师。后来他盛名在外,被禹都的御乐坊看上了,三年前被召选入宫。”
一席话说得江筠好奇,“那他入宫后受宠爱吗,这对姑姑和怀星来说是好事吧?”
“自然是好事。听通人事的公公说是盛宠。”频意皱眉轻叹道:“他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原以为这是件称心如意的大好事,但我从他信里看出了不情愿。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江筠也道:“诗书里的‘宫怨’不少呢,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那倒是。他也知道宫中险恶,又是不爱逢迎的清高性子,保全自己都是难事,心里不情愿也正常。”
江筠点点头,思及来日上京的事,一时也有些不安。
“你若是能见到他,让他多来些书信吧。姑姑虽然嘴上不说,也常在年节日挂念他。”
“晓得了。”江筠见她有些困倦,也不再多打听,只是问道,“姑姑还没起来吗?”
“早早起了,半个时辰前喝了药又歇下了。”频意回道。
怀星说,弦姑姑每至换季时都体乏身弱,这几日寒气益重,自己也有些咳嗽,更不要说年事渐高的人了。“姐姐,我们离城后有劳你多关照姑姑。”
频意在枕上道:“那是自然,我在清苑也会托人来照顾的,我也算是苏家第二个闺女了。”
“那我是第三个”,江筠轻声笑道,“我进去看姑姑,你先歇好了。”
苏弦正在里侧躺着,床边案几上有一碗见底的汤药。筠儿蹑手蹑脚过去,见她被褥盖得有些歪斜,便悄悄拽正了。
苏弦睡得浅,稍有动静就从睡梦里醒来,见来人是江筠,也拉住她的手笑,“我儿,怎么瘦了些?”
她心中一热,忍泪道:“姑姑哪里不舒服,怎么还在喝药?”
“是人老了,容易肝肺疼,这几日有些盗汗乏力,算不上大碍。”
江筠见她手掌冰凉浮肿。她是身形偏瘦的,但四肢时常虚肿,怎么捂也捂不热。
苏弦知道她担心,也回手握了她的手,反来宽慰道,“傻姑娘,过几日就好了。桓儿也给我找了好些药,我可受用呢。”
江筠点点头。二人叙了一番寒暖,便说起来日上京的事情。苏弦也从怀星那里知道了,只是笑着听她说。
“姑姑去过京城吗?我还没去过呢。”
苏弦道,“年轻时去过几回,三十多年前就是在禹京教坊学艺的。后来又送苏皓去笙院,算来也隔了三四年。”
“那姑姑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尽量带些来。还有要交代苏皓哥哥什么,我替姑姑传个话。”
苏弦细想道,“东西我倒不缺,只是有些话想告诉她哥。你同他说这句:‘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有时万不可太倔了。”
江筠知道这句偈语,点点头,心中默念一遍。
正想问问京城风物,苏合抱了氅衣走进来,是早市买来预备过冬的。江筠替她接着,又让出位置和她在床边坐下。
“频意睡着了,”她压低声音道,江筠会意点头。
“娘亲可好些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包蜜饯,“这是王家铺子新制的杏梅干,口中无味时吃两颗生津。”
苏弦笑道:“好,正想着呢。”
趁这时候,她又嘱托了苏合上京要备的行头,还有如何应酬言谈等细事。二人都仔细听了,又拉着手说了不少叙别的话。
怀星怕母亲用药后乏顿,略坐一会儿便和江筠出去了。
彼时十月初,寒风穿堂掠地,白日躲在稀薄的云烟里,但比起北地还算是温和的初冬。
她在房内听筠儿细说这几日的事,也为之悬心担忧,后面听说坠马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筠儿也得偿所愿了。”
江筠细想来也有些后怕,当时已经孤注一掷了,况且又因为欠了孟桓人情,忍不住深叹一口气。
“别叹气呀。你想想老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筠儿后面肯定好着呢。”苏合安慰她道。
江筠点头微笑,只是该琢磨的心事太多,隐约觉得难受起来了。
比如这头一件,江霈一案朝廷会如何处置。她只知道父亲是被牵连暗杀的,于情于理定当昭雪。只是一个五品赈济小官,怎么会牵扯进这么重大的案件?
以她的聪敏,早就察觉出背后有许多势力。自己是一块被盯梢的饵肉,或许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葬身波诡云谲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