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意外重逢
水陆兼行四五日,江筠一行终于入京。还未到店,已有笙院的人来接苏合了。她只得先作别入宫,江筠和孟桓则在脚店歇下。
这一路上见了不少积雪,然而草木衰黄,江筠心中也有些踌躇。
才喝了一杯热茶,便有小二领人上来。
“江姑娘,孟公子,恕在下叨扰了。”有个身着素衣的青年叩门,还未等江筠答话,便大咧咧跨步进来。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在荟明楼,向毅身后带刀的侍从,他是其中一个。
“姑娘想起来了?你在盛陵见过我的。”他和气笑道。这人模样周正,浓眉大眼,年纪二十岁左右,面相看来是爽朗憨厚的人物。
“你是向大人的……?”她起身道。
“对咯。我叫甘乘,是向将军的随从,特地来为你二人接风。”他拿出向府的凭证。
孟桓打量他一眼,随后为他倒了一杯清茶。
“哎,这茶滋味一般。二位随我来,已经有人为你们打点住处了,那里有好茶好饭。”不等人分说,便提着他俩的行李上了马车,还催促他们赶紧跟上来。
江筠和孟桓坐在一处。透过偶尔掀动的车帘,已知夜色将至,各处灯火都亮起来了。
甘乘话密,他问了江筠孟桓一些事,不等客套回话,便自顾自地说起自家琐事。又劝二人不要心忧,在京城有他罩着之类的,还说了不少饮食游乐的去处。插科打诨一通,不会使人厌烦,倒觉得他真诚可爱。
辗转过了几处深巷,马车终于停下来了。甘乘掀起车帘等他们,二人抱着随身行囊下了车。
这处是一个雅致宽敞的院落,抬头能望见“星天落”三字匾,院内种了不少适冬的苗木,是个安逸养人的住处。
甘乘努嘴道,“两位这几天先住这里,除了仓库共有两处宅院,随心意分配即可。我住在对面石榴巷,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说罢招呼人过来搬行李。
一个衣着和他相似的少年过来,默默抱了行李走进去。
江筠见他稚嫩,有些于心不忍,在后面叫他放着。甘乘笑道:“姑娘别纵容他,他是个老实刻苦的好胚子,让他做些事锻炼一下。”
孟桓也笑言,“我看他挺懂事的,叫什么名字?”
“叫尚思铭,今年才十三岁,是向大人从邠西救回来的。”他又补充道,“听说祖上有些乌陶血统。”
怪不得看他睫毛纤长,骨相深邃,瞳色有些灰青,模样看来大有前途。
孟桓又细看了一眼,见他腰上挂着一个小葫芦,便问他是否学医。甘乘点头称是,“孟公子好眼力,他曾同军医驻留北疆一年,上个月才随宋将军南下。”
宋将军,江筠愣了片刻神。确实忘了向毅和此人是挚交。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对味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晚些时候向大人会过来。如果你们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城里逛逛。”说罢带着思铭出了门。
见她出神良久,孟桓走近来问她,“筠儿不舒服吗?”
江筠低头恹恹地躲开,“没有。”
“宋将军是谁?”他微笑道,“怎么一听到这个人物就苦大仇深的?”
江筠托腮望他一眼,知道他猜出些什么了,目光流转,懒懒地去看那盏茶,不理会他的打趣。
“我记得这个人,向毅说过,是他的挚友,也是你亲戚?”
他也托腮道,“有亲戚还不好吗?至少不会孤苦伶仃的。难道说……他小时候欺负过你?那我可得替你狠狠收拾他。”
说得江筠失笑,她刚想辩驳,便听见门前有车马辚辚声。
二人都望向门外,有一人从马上翻下来,接着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把江筠吓了一跳。她感觉寒气冷嗖嗖地卷帘扑面,那人用力抱住她,和孟桓。
“筠妹,桓兄,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头顶上这个嘤嘤作怪的声音好熟悉。
江筠从他肘弯里挣开,果然是周汀。孟桓早就嫌弃地推开他了。
许久不见周汀,还以为他是萍草一般断绝踪迹的故人,现在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简直如在空音相色中。
他身上穿着常服,脚下却踩着官靴。脸上不再是初见时的天真,反添了几分沧桑疲态,连唇边也多了层青黑。
想来不过月余,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你们不想我吗?我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快看我是不是老了十岁?”言谈举止还是先前的派头。
孟桓笑道:“还以为你无影无踪了,怎么这会儿又唐突亮相?”
“唉,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们且听我慢慢道来……”周汀拉他二人坐下。
原来他是今年菊榜的榜眼,本该于京城待诏。不过按照惯例,新晋的候补至少要来年才授职,于是他率性南下浪游。
怪不得提起二科,他总是嬉笑搪塞过去,原来早就是殿阁中人了。
孟桓笑着说:“嗯,我常听人说什么‘榜下捉婿’,你做了哪家的乘龙快婿?”
“桓兄,你别胡说!”周汀涨红了脸,拍手顿足道,“我自然以筠妹的事情为先,哪有闲心想那些。”
“行。那你详细说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二人围拢来听他说话。
周汀见屋里没外人,便将所知悉的一一细讲了。从他探听到的风声来看,起初上头就认定江霈是被陷构的,他手上握有裴陟通敌的罪证。裴氏得知江霈有证据后,意图串通吴慎嫁祸江霈。
江中道已在收押江霈的路上,裴陟怕事情败露,先是买凶杀人,再推责与吴慎,走一招弃车保帅的险棋。
裴陟押上京以后,原本按律要凌迟处死,诛连九族,但他呈报了不少垄楔和乌陶的军情,自请凌迟曝尸,要求保全他家小。在牢中拷问五日后,于市中斩首。
裴练关押在地牢,因口出妄言受极刑而死。裴家女眷一律发配河西为婢。因有江南道府说情,裴绪流放邠西充役,裴绮暂时收作江南道乐奴,余者涉案皆处死刑。
江筠听了默然,心中哀沉一叹,这大抵能告慰江霈在天之灵了。裴绮也保住了命,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怨恨自己。
周汀说累了,后仰靠在椅背上,“你们饿不饿?去城里的仙肴馆里吃一顿吧,我做东。还有些话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孟桓一笑,“那好啊。”他对周汀从来没客气过。
江筠自然不能推辞,况且又是牵扯要事的,只道,“向大人晚些时候要来,那边要知会一声吧。”
“好说,我在这里留个字条吧。”周汀找了纸笔。
三人刚穿上外套,有小仆提了灯笼行到阶前。一位穿着雪青色鹅绒氅衣的男子走来,行止有度,笑面含春。
“哟,这二位就是思沅的小友吗?”他目光落在孟桓和江筠身上,一副和煦可亲的模样。
周汀见了皱眉无奈,“哥,你怎么找过来了!我不是说有事吗?”
“我来不行么?这位可是名噪一时的佳人啊。”他笑着看了江筠一眼,又看看孟桓,虽然不作评价,眼中却是十分赞赏的。怪不得这小子比不过。
江筠低头有些局促。他的眉眼与周汀只有五六分相似,但一眼就能认出是兄弟。言谈可比周汀有城府多了,是个会拿捏人的角色。
“刚才听你们说要去仙肴馆?也带上哥哥吧。”他伸手捏周汀的脸。
周汀恼他,“周澜,别动手动脚的!我又不是小孩了,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周澜笑道:“还敢直呼我名字?小子,再怎么说我大你六岁,难道不是我护着你长大的吗?”
说得周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迅速上了周澜的马车,还拉着江筠孟桓进去了,他对周澜颐指道:“你坐后面的。”
江筠和孟桓但笑不语。周汀的脾气单拎出来看有些幼稚,但是见了他哥哥,人人就觉得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