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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次不寻常的路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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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下午,崔勐光到鼓楼附近一家颜料商店送耗材,完成任务后竟鬼使神差地去了二院,并未提前跟罗罗联系,崔勐光隐约觉得可能会遇见罗罗,那么,不管是人为地制造一场偶遇,或是借机去探视她家人,那都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等进到住院部大楼,崔勐光这才发现,要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多么地困难,一切的信息都是未知,住院部大楼有二十多层,总不能挨个去打听吧。

    崔勐光在楼下公共区域找地方坐下,买了份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着,有一眼没一眼地关注着大楼入口。

    小伙子太容易犯困了,特别是在有树荫遮阴的午后。

    当他从睡梦中惊醒,下班时间已过,回望大厅,里面的人已然不多,崔勐光不免有些懊恼,思量着该不该给罗罗打个电话。

    就在小伙子内心满是纠结的时候,马中天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咯吱窝里夹着个包,脖颈上套个晃眼的金链子,罗罗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

    此番景象瞬间牵动着崔勐光敏感的神经,崔勐光倏地起身,习惯性地躲到立柱后面,然后混迹在进出的人流中,悄悄跟在他俩后面,走出医院。

    从望京路走出,经过几个岔路口,俩人来到体育场路,周边饭店会所林立,街上人流车流交织在一起,巨大的户外电视屏晃得路人几乎睁不开眼。

    马中天在一家茶馆的巨幅招牌边停下,俩人站在路边交换意见,最后罗罗像是被说服,跟着马中天进去茶馆。

    崔勐光也随即跟进,但在茶馆门口又犹豫不决起来,漂亮的迎宾小姐对着崔勐光点头致意,但崔勐光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茶馆对面是一幢老旧的商厦,崔勐光没有多想,立马从楼梯间上去。

    在大厦四楼临着马路的厕所里,崔勐光找到个绝佳的观测点,居高临下,对面茶馆房间尽收眼底。

    崔勐光掏出望远镜,其实也是多此一举,凭裸眼基本上也可看到茶室的人头。

    崔勐光仔细地调着焦距,从茶馆二楼最右侧房间开始搜索,镜头晃过二楼大厅,在靠近大厅左侧的第三个格子间,视线落在罗罗脸上,马中天坐在罗罗对面的藤椅上,服务员站在旁边正在介绍着什么。

    洗手间不时地人进人出,为了不招嫌,崔勐光装出嘘嘘的样子,有人进来,就装模作样地拉开拉链,人一离开,又拿起望远镜探出脑袋去窥视。

    厕所里传出的水流冲刷声及其它不雅的声响,几欲令人干呕,不过,小伙子对此已经不甚在意了。

    天色渐暗,俩人没有离开的迹象。

    而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恶狠狠的呵斥声,并伴之小女孩嘤嘤的哭泣声,循着声音,崔勐光瞥见从楼下门店冲出个悍妇,一把将已经吓得浑身筛糠的小女孩推倒在地,而且她并不打算就此罢手,继续歇斯底里地踢打小女孩。

    我诅咒那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我没能看清她的脸——她也肯定长着一副丑陋歹毒的嘴脸,在心里诅咒她。

    乍一见那个小女孩,特别是她身穿的衣服,像极了几年前的妹妹,看到她被恶毒女人无情地踩踏,我的心都像被那悍妇的鞋尖给踢到了。

    为什么没人站出来?

    崔勐光顾不得多想,急冲冲地跑下去,但倍感意外的是,路口依然是人来人往,漂亮的迎宾依然笑脸如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小女孩不见了踪影。

    茫然四顾,远远地望见小女孩被一个老者牵走,崔勐光长长地嘘出一口气。

    崔勐光再无半点兴致,决定拎包离开。

    此时,正是露天大排档生意红火的时候,沿河路两侧的人行道都被胡乱摆放的桌椅占据,狭窄的街道显得更加拥挤不堪,不过这里的消费价位却非常适合工薪阶层。

    一份青菜肉丝,一份红烧带鱼加冰镇扎啤,是崔勐光承受得起的消费。

    邻座餐桌,一个赤膊上身的彪悍男子,对面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想必是他妻子或女友,彪悍男摆摆手,“老板,先来一箱啤酒,一瓶可乐。”

    “好嘞”,老板将啤酒摆到彪悍男面前,把可乐递给女子,出乎意料的是,却是男人接过可乐,男人将啤酒摆到女子面前,女子直接咬开瓶盖,持着酒瓶跟男子碰杯,“来呀,走一个吧。”

    崔勐光笑了笑,低头猛吃。

    露天排档往来嘈杂,见缝插针的烧烤摊点把夜空搞的跟古战场一般。

    崔勐光正有滋有味地吃着,不远处花坛边传来一阵悠扬的二胡音调,辨不出曲调名,但音调听起来够凄惨,如同一扇没有经过充分润滑的门轴,在沉重缓慢地开启,接着是一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长调。

    一个身穿蓝布长衫的老者,佝偻着身躯坐在绿化带边缘,二胡架在净是静脉曲张的腿上,老人斜斜地垂着头,左手在弦上快速地滑动,右手的抽送联动整个身躯都随之摆晃。

    老人拉的很专注,眼睛聚焦在二胡上,他似乎要将全部的情感都融入到一声声的悲切弦乐之中,小女孩捧着破旧的黑礼帽在人群中来回穿梭。

    令崔勐光倍感意外的是,她分明就是刚才被悍妇欺负的那个小女孩,那么,这老者应该就是刚才牵她离开的人。

    小女孩怯生生地站着,显得弱小且无助,熙攘的食客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小女孩在每个餐桌旁都会站一会,若有人给礼帽里丢钱,小女孩便会鞠躬致谢。

    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咽不下任何东西,崔勐光也几乎不敢抬头,他不敢直视小女孩那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

    听老者拉《二泉映月》,我感觉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如一脉忧伤的泉眼汩汩地涌出来,我几乎抑制不住,闭上眼睛,一种情绪就会潜入内心,那种情绪中掺杂着凄苦、困顿、无奈、颠沛流离、寒砭肌骨和食不果腹的凄伤倾诉。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首曲调的名字,知道了就再也忘不了,忘不了她的遭遇及她的眼神,我实在害怕见到那种眼神。

    小女孩来到崔勐光身旁,深深勾着头,像是犯错的小学生,帽子里凌乱地放着几张纸币。

    小女孩并不说话,僵持一会,转身就要走开,崔勐光缓缓抬起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碗底压上一张钞票,当是饭钱,剩下的全都给小女孩。

    小女孩开始有点不知所措,惊得连连后退并嗫嚅着说:“太多了,我不要。”

    崔勐光手指头轻弹她的小脸蛋,满是爱怜地告诉她,“哥哥给你的,你就拿去,拿给你爷爷!”

    崔勐光站起身,整整衣服,不少食客都投过惊讶的目光。

    崔勐光又来到茶馆,依然是刚才那个迎宾,“欢迎光临,请问您几位?”

    “我来找人。”崔勐光头也没回。

    小心地上到二楼,走过去,隔着玻璃门,崔勐光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里打量,靠窗的位子空空如也,崔勐光头也不回地掉头下去。

    走出茶馆,抬头仰望天空,泛着冷色调的夜空中突然飘起雨滴,无边的都市喧嚣似乎也暂时中止了,天空变得空洞起来,无边的深邃,无边的通透。

    崔勐光半闭着眼,无比清凉的感觉,缓缓睁开眼,随之两股湿热液体沿着面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继续朝前走,流就流吧,淌就淌吧,此刻,他并不在乎那些东西。

    每走出几步,就能见到路边条凳上、绿化带行道树边上,或坐或立的一对对的情侣,他们点缀并修饰了城市的夜,情侣实在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一道风景。

    不知不觉中竟穿过天一广场,来到二百楼下,二百门口场地上的那头铜牛雄壮地挺立着,这只华尔街铜牛的高仿器物,因为下雨的缘故,此刻也落寞下来,否则,它应该是各地游客竞相打卡拍照的热门景点,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牛鼻子跟牛角被摸的铮亮,看来,国人的这个习惯还是轻易改变不了。

    对崔勐光来说,铜牛吸引不了他的注意,打卡拍照他也毫无兴致,如果不是那个怪异的声响惊扰到他行进中的思考,他甚至头都不愿抬一下。

    “不管多少年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回去,到那时,你将是个幸福的女人。”

    这听似情侣表白的场景,崔勐光不自主地往回瞥,令其无比震惊的是,这番话的竟出自一个乞丐之口,但他却不像个寻常乞丐,而是一个活脱脱的乞丐王子,他忧郁的眼神中充满着深邃的混合气质,杂乱的头发像极了午夜牛郎的夸张造型,盛夏时节穿着加厚外套,配上褶皱版牛仔裤,腰间还扎着一条红布带,随意地捆扎,绳头耷拉在裤裆之间,大头皮鞋前嘴微微上翘,浓郁的日韩混搭风。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个乞丐,因为雨水的缘故,他那一头狂放不羁的头发紧贴头皮,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垃圾桶里扒拉,他明显不是在找吃的,垃圾桶里包装完整的盒饭他都置之不理。

    他扒出一截烟屁股,赶紧点上,贪婪地吸上两口,他脚底下,是一堆的烟屁股,但基本上都被水打湿了,当然也没法吸。

    崔勐光在他边上停下,看着他怪异的装束,品咂着那句像是恋人间表白的情话,反差实在太大,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这两者结合到一块儿。

    “你离开,或是选择留下,那都是自个儿的事。”

    又是让人感觉非常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崔勐光确认这句话出自他口,因为旁边也没第三者,崔勐光很是诧异:“你是在说我吗?”

    混搭哥嘿嘿一笑,那口参差不齐的牙的确有点出卖身份,但他没再多说什么,还是继续扒拉垃圾桶。

    崔勐光又打量四周,瞧着满地的烟头,出于同情的心态,崔勐光掏出一张二十元钞票,给到他,也是想借机看看他的心智是否正常,好奇心驱使,他感觉他应该是有料之人。

    他很爽快地接过钱,也没流露出更多表情,转身走了,但很快,他拿着一包烟回来,手里还有找零的硬币,硬塞给崔勐光,“人们看上去若无其事,并不表示他们没有坏心眼,要看管好自己财物啊。”

    崔勐光手里捏着那俩钢蹦,不无关切地问他:“你不饿吗?干嘛不去买点吃的?”

    他先点燃一支烟,也递给崔勐光递一支,被崔勐光推掉,“我不吸烟。”

    看得出,他烟瘾极大,他将大口的烟都吞进肚里,然后又缓缓地吐出来,直到他开始燃上第二支,他才指一下垃圾桶,并满足地说,“那里头,啥吃的都有,但就是找不着一支完整的烟。”

    烟头忽明忽暗,接着吐出大口的烟雾,他神情落寞,脸上还带着一丝冷笑,嘴角微微上扬,一副生性寡淡的模样。

    如果可以忽略他的装束,或许你会觉得他会是个有趣之人,但一切真相或许都隐藏在眼神之中,那双黯淡且稍显浑浊的眼珠儿显示他已走不出自我构筑的世界。

    崔勐光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近两步,并暗自比对身高,此人个头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眨眼功夫,已经第五支了,他发散黯淡的眼神似乎也开始聚焦,开始有了点色彩,刚才还紧蹙的眉头竟也舒展开来。

    崔勐光突然感觉他很有型,他嘴里叼着烟卷目光深邃冷酷的造型,非常像t台走秀的模特,崔勐光赶紧掏出手机给他拍照,并冒失地问:“你都是一个人吗?”

    他报以一个大大的露齿笑,一口暴露真相的残缺不全的牙齿,他上下颚没剩几颗牙齿,因此说话有点漏风,“一个人不好吗,一个人无拘无束,可以做任何事,任何的事。”

    崔勐光疑惑不解,“我以为你有老婆,刚才我听到你说叫她等着你……”

    他听后不语,片刻又长长地嘘出口烟,“总之我现在不觉得空虚寂寞,没有女人,没有事业,也没有压力,你呢,泡过几个妞?”

    崔勐光连连摆手,“没有,我还没谈过恋爱,一个都没。”

    他笑了,笑得很张狂,又露出他那残缺的牙,或许他好久都没这么开怀大笑了,崔勐光心里直犯嘀咕,“他到底是个正常人还是——”

    “哈哈,还是个处男,真搞笑,你应该去跟姑娘谈个恋爱,要不这么好的身板可就浪费了。”

    崔勐光酸涩地笑了,“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我感觉,你以前应该是坐办公室的吧?”

    他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坐办公室?哼,现在给我坐我也不坐,那些人,请我回我都不回去。”

    他的这番话也间接证实了崔勐光的判断,崔勐光频频点头,“噢。”

    “难得你正眼瞧我,不过这也没啥,我见过的人多了,形形色色的,有些人说我不正常,还有些人说我是异类,他们才不正常,他们才是异类呢。”

    他烟瘾确实大,说到情绪激动处,他又点了根烟,崔勐光敏锐地观察到他夹香烟的手在略微颤抖,似乎他内心藏着巨大的怨气,崔勐光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那你——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呢?”

    他应该能读懂崔勐光话里的意思,因此他双手比划一下,解释道:“你瞧我个儿挺高吧,心眼也不坏吧,想法嘛,也很简单,需求嘛那就更是简单,啃俩馒头咬个苹果都能凑合着过一天,就因为我踏马写过一些矫情外露的诗,他们说我影射了领导,仅此而已,我便被原单位开除,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这影响不了我创作,我依然可以每天写诗。”

    崔勐光几乎惊掉下巴,“写诗?你是诗人?”

    他很快敛起笑容,并一脸严肃,“如果不让我写诗,如果不让我创作,如果不能给我自由,那还不如杀了我,活着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才不稀罕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因此我就出来了。”

    崔勐光越发感到疑惑,“那你,你是哪里人啊?”

    本来一切都还好,也没什么言语冲突,尤令崔勐光没料到的是,对方却突然脸色大变,笑容没了,他把剩下的烟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上一脚,随后他又摆出个怪异的手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独留崔勐光一个人站在暗夜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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