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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孩失去父母以后,便失去了做梦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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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勐光的学生生涯结束于大二的冬天,如果不是家里的一场变故,崔勐光的人生还不至于此,如果不是出于要把妹妹抚养长大的暗誓,崔勐光自杀的动机都有了。

    崔勐溪,唯一的妹妹,其实是崔勐光父亲的远房表亲寄养来的,打小勐光就疼爱妹妹,勐溪对哥哥也特别亲近。

    谁都有名字,这个名字可以是旁征博引古篇之精华,表示一个不落俗套的出处,也可以引自家族传统,表示承上启下薪火相传,而相对于崔勐光来说,这没那么复杂,仅一个称谓而已。

    妹妹就是上天赐给我们家的礼物,妹妹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许多快乐,看着妹妹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懂事,妈的肝病也好了许多。

    家庭的不幸过早地降临到这个从小就带有忧郁气质的大男孩身上,成人礼刚过的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地冷,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成了大男孩多年之后都挥抹不去的凄凉回忆,随着积劳成疾的父亲的过世,俩月后,母亲也没能撑过那年冬天。

    甚至在上大学之前,由于一些不明就里的原因,崔勐光曾经主动辍过学,按他的说法,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点燃内心那个蛰伏的梦想”,因为“艺术即流浪”。

    大一暑假,崔勐光的足迹涵盖了小半个西北高原。

    纯粹的流浪,即使有钱,也不花,或者尽量少花,从郑州到西安,从西安到兰州,又到西宁,最后从银川回到郑州,来回五十三天,花了不到七百块。

    走路是所有旅行方式中最本质的一项,用自己的双脚来丈量大地,也是一种极酷的行为,流浪就是要耗尽你所有的体力,去体验祖国大地的厚重,你的汗水滴下去,又被大地吸收,你便完成了一次救赎,那更是一次洗涤,洗涤什么?我想是心灵吧。

    最好不要有行李,若有,也不贵重,一觉醒来,行李不见了,也不觉得有多大损失,没有影响到心情,也不会耽搁剩下的行程。

    未来有一天,我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走遍南美大陆,到安第斯山高山滑雪,去潘帕斯草原策马扬鞭,最后到火地岛骑车看企鹅,用望远镜眺望南极大陆。

    小孩失去了父母以后,便失去了做梦的权力,而对之于崔氏兄妹来说,现实则更为残酷。

    挣钱抚养妹妹成了崔活下去的动力,还有在当时看来等同于天文数字般的债务。

    再也不能上学了,崔勐光第一次发现,梦想竟是如此遥不可及。

    郑州两年,崔勐光尝试过不少赚快钱的机会,摆地摊,发传单,做家教,但收入也仅勉强糊口,那几年,命运之神从未垂青过大男孩,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儿,最后一份工作是到饭店跑堂,崔勐光坚持了仨月。

    老板的脸色实在难看,但我跟他并没有仇啊。

    要是一段时间不看书,知识遗忘的可真快,我好担心自己的将来,如果不能读书,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样子。

    尽管放弃了课堂,但没人能剥夺一个人读书的权利,命运也不能,我不会向它低头。

    自从妈妈离开后,妹妹也一下子长大了。

    家庭的变故使得崔勐光的青春期格外地短暂,小伙子稚嫩的肩膀开始像成年人一样负担起家庭的重担。

    由于实在无法忍耐饭店老板的眼神,崔勐光又跟随老乡辗转来到宁波——这个在大男孩短暂的一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港口城市,宁波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想幻灭的地方。

    初来乍到,大男孩被介绍进一家工艺品厂,进车间做流水线小工,这也是迄今为止,崔勐光从事时间最久的一个工作,也是在这里,大男孩被发掘了出艺术天分,从最初的伐木料、抛光等初级活干起,仨月后,慧眼识珠的师傅就把崔勐光单独拎了出来,并有意去培养他,让他参与到只有科班生才可能染指的技术部,后期的选材、创意、基础图样,到最后道的上色等工序大男孩都有参与。

    每天十来个小时的高强度劳动,崔勐光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后来的一次偶发事故,差点令大男孩失去半只手臂,于是大男孩拿着老板赔偿的一万块钱,离开了那家工厂。

    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走进艺术馆看展,心灵和视觉上所受的冲击,也许就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关注并尝试着去了解,一种跟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尽管我也在工艺品厂干过,但它距离真正的艺术还是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人若能透过画布表达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情感以及自我意识,那他的作品才具有生命力,他才可能真正成其为画家。

    照这么理解,我还得感谢那次的意外受伤,正是那段独特的经历,才会让我悟出内心真正的所想,以及希望并有无限热情投入的一项事业。

    我想我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为了更体面的完成这个活儿,也为了让自己的文字更接地气更有烟火味,我特意到高教园区图书馆借了一摞有关艺术品鉴、人性论方面的书籍,我谨慎地用词,客观地拿掉装饰性的华丽词藻,我希望自己的文字,也能像学术作品一样讲究出处,引用得当,且最大程度地表述到位。

    大概我的努力、卖力或者坚持,有一部分来自天性的执拗,有一部分来自对认可的渴望,更有一部分来自对那个从未谋面却异常熟悉的大男孩的追忆——我的这部分从未褪色。

    崔勐光想当然地以为,凭着对生活的感悟以及工作磨砺,来到宁波,一定可以从容应对生活。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诸多无奈及变化莫测的人心,让大男孩满怀憧憬的心胸又从高处跌落下来,都市生活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一同出门的同乡来到宁波,一般没过多久都会四散开,鄞州的鄞州,北仑的北仑,向往更大城市的也会跑去上海,几个月也难得遇见一面,在一起做事的也会变得陌生和功利,脚底下不再有家乡泥土的味道,心中的真情自然也就变得寡淡,这可能也是城市化的必然代价。

    令崔勐光欣慰的是,妹妹逐渐长大成人,高中毕业前最后一个学期,崔勐溪选择放弃高考,虽然妹妹的成绩并不差,但现实就是如此。

    最初,崔勐溪被同乡介绍进玩具厂做布娃娃,半年后跳槽到市区一家品牌店做导购,在崔勐光养伤期间,他被包工头表哥带到市区一个建筑工地,表哥的本意是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好歹有份收入养活自个。

    大男孩的工作主要就是负责搭建铁皮屋,建筑工地常见的那种临时住所,拆装都比较方便,造价成本也很低,但缺点也很明显。

    夏天酷热难耐,在毫无遮掩的工地上,太阳像火炉一样,几个月下来,大男孩的皮肤黑了许多,不过身体也变得壮实许多。

    工友们来自五湖四海,崔勐光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下班后,工友们大都选择喝酒打牌耗磨时间,大男孩则喜欢一个人闷在铁皮屋里看书。

    夜深人静的时候,崔勐光常常独自溜到工地附近的空旷地带,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累了就躺在草坪上休息,一个人枕着胳膊数星星。

    如果家庭没出现变故,如果……那我也该大学毕业了,我现在——

    难道我连做梦的权力也都失去了吗?

    我才发现侧躺的时候,左眼眶流出的泪,会流到右眼眶里。

    “人,终究会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记不清这是哪个智者说过的话,现在看来这话说的没毛病。

    期间有过几次,大男孩在草坪上睡着了,被别人发现叫醒时,天都蒙蒙亮了,以至于白天干活,整个人都是东倒西歪的,为此,大男孩没少挨表哥训斥。

    崔勐光有个有别于常人的标识,就是自他到工地上做事,不知何时起,他开始随身背起书包,走哪带哪,哪怕出工干活,爬高上低也是寸步不离,睡觉会作头枕,即便上厕所也不例外。

    为此,大男孩没少被工友奚落嘲弄,他们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稀罕东西,有时候还起哄要查验,对此,大男孩一概冷眼拒绝,他基本上也不多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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