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能跑的马也是会老的
“阿白，过来。”
卫烬朝着老白蹄乌招了招手，老白蹄乌立即踏着蹄子，缓缓走来，并且熟练地蹲下，好让卫烬能够着它的脑袋。
李遇必须得承认，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灵性的马，竟然主动弯下身子让人骑！
卫烬没有上马，只是用手在马头上摸了一次又一次，温和笑道。
“阿白，不是说了，我骑不动你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即便卫烬是笑着将其说出来的，但李遇听着这话，莫名就觉有一阵惨淡的凄凉爬到身上。
他抬起头，看着日中的太阳，将其所剩不多的暖意悉数赠予冬日。
只是这么发呆一会儿的功夫。
卫烬朝着李遇喊了一声：“遇哥儿。”
“来了，师祖！”
李遇跑到近处，就见那老白蹄乌的双目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里同样透着一丝迟暮之意。
他看向卫烬，发现卫烬也以同样的眼神盯着他。
李遇在这两股视线的逼视下，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下意识地，他看着老白蹄乌，说了一句废话：“师祖，它也老了。”
卫烬闻言先是一愣，转而忽然笑了起来。
老白蹄乌同样低着头，马眼里晶莹闪烁。
“傻小子，马哪有不老的，再能跑的马也是会老的。”
卫烬说着别过头，看向另外一匹小白蹄乌。
这匹小马驹矮到便是抬起蹄子，也不及卫烬高的程度。
他的目光在小马驹与李遇二人之间回荡，这一人一马在卫烬看来也有点像。
“遇哥儿，这匹小白蹄乌就送你了，算是师祖给你的见面礼。”
闻言，老白蹄乌的反应忽然变得有些强烈，但卫烬先一步将手放在它的顶上，立即让它平静了下来。
“阿白，我要死了。”
这一次。
他努力平静着说出这话，但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这还是第一次，李遇从师祖的眼底看到了彷徨与迷茫。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就像李遇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他到底来自哪里。
过往的一切，仿佛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卫烬不知道对老白蹄乌说了什么。
只见它走到小马驹跟前，无比认真地弯下身子，替小马驹梳理着毛发。
当全部梳理过一次之后，它拱了拱小马驹，一直带着它来到李遇面前，目光充满鼓励的，示意小马驹上前，熟悉一下自己未来小主人的气味。
做完这些，老白蹄乌忽然撒腿跑开，小白蹄乌也紧随其后。
李遇有些迷茫，问道：“师祖，他们这是……”
“老马识途，它们一旦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想要往家跑。”卫烬微微颔首，“但它们本来又是没有家的，阿白现在，是带着小家伙认家去了。”
李遇想了想，猜测这所谓的“认家”应该是去宁王府了。
这就同自己一样。
他的家也在宁王府。
等到天黑了，才有马蹄声靠近院子，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出现。
李遇不过是刚刚露面，小马驹就欢喜的扑过来，他也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草料取出来，小心又期待地喂给它。
远处，卫烬与老白蹄乌看着这里，卫烬抚着胡须，淡笑道。
“这小子的赤子之心未失，他不会伤害你的孩子的。”
“嘶嘶嘶！”
“好了，阿白回去吧。”
……
到了第三日。
李遇除了基本的晨练外，现在还多了一个带小马驹散步的训练内容。
马驹太小，暂时还不适合骑乘。
他按照卫烬所言，绕着国公府走了一圈，见到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李遇看得出，这些人起初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但一切的话在看到小马驹之后，仿佛全部烂在了肚子里。
至于宁王府，李四叔倒是抽空来看了他一次，准确地说，四叔是专门来看师祖的，他只是顺便的。
四叔直言府内一切安好，让他好好与国公爷学本事。
然而，李遇已经从国公府下人的口中知道，师尊宁王前日被天子下旨，罚了三日禁闭。
但既然四叔不想叫他知道，李遇就愿意装糊涂。
到了第四日。
卫烬将李遇带到屋子里，教他辨认舆图。
这里是西域诸国，这里是狼国，这里是吐蕃，这里滇南……
以及，这里曾经属于大唐，这里大唐曾经吃过败仗，这里大唐一次未败……
李遇觉得自己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也能做，但四叔昨日可是交代过了，让他与国公爷好好学本事。
李遇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倒是让卫烬愣了下。
旋即，他微微一笑，鼓励李遇，夸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不怕自己的后生，从今往后也要这样保持下去，做到有话直说。
“你想学的本事，师祖知道，但是教不了你。”
卫烬摇了摇头，解释道：“在长安里，你能学到的本事很多，但唯独不包括用兵，而师祖只会用兵。这些还需等你日后自己去悟，师祖能做的，就是告诉你一些不用自己悟也能明白的东西。”
“为将者，脚下踏着的是家国，身上穿着的是兵甲，肩膀扛着的是黎庶。你别看师祖矮，师祖以前也是很高的。”
卫烬说着笑了下，像老顽童一样竖着双臂来比划：“只是，师祖现在不高了而已。”
李遇听着这些，心中百感交集。
他忽然觉得，好像师祖的故事不是可有可无的，至少自己不曾经历过，所以绝对讲不出来。
第五日的时候。
李遇还想要知道一点别的故事，但师祖这个狡猾的小老头，一口拒绝了他。
直至国公府的下人来报，李遇才知道缘由。
师尊被圣上罚的三日禁闭，正好是今日到了。
他将空间留给了师尊与师祖，自己守在屋子外面。
师徒二人的谈笑声顺着门缝传出来，师祖的声音比之往日更为宏亮，笑声也仿佛没有了顾忌，变得酣畅淋漓。
然而，李遇不觉得这是师祖大病痊愈。
他可以感受得到，师祖的病更重了，但师祖又是高兴的。
今日师尊到访，彻底让师祖卸下了心里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