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质问
想了一晚上,袁月想到了,她要为陆子遥妈妈提供法律援助。她们还没有学习劳动法,所以陆子遥也不清楚爸爸应该得到多少赔偿款,只是恍恍惚惚觉得这实在是太少了。再加上遭逢剧变的情况下心神不宁,也无法自己算明白工伤赔偿款该有多少。
袁月跟陆子遥说了自己的想法,陆子遥说自己的妈妈已经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即将委托法律援助的值班律师帮自己家打官司,袁月说:“法律援助的律师很有可能排到的是刚执业的年轻律师,可能只是刚刚过了法考,毫无实务经验;就算是运气不错碰上了职业年限较长的律师,冗杂又无偿的劳动纠纷尤其是工伤索赔一类的案子一般是他们最不喜欢做的,也不会那么尽心尽责。我们最好还是自己心中有数能拿到、该拿到多少赔偿,对案件后续处理都更有底气和帮助。”
陆子遥早就失去了主心骨,呜呜地哭着说好。虽然答应了,但她其实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她们又何尝不是0实务经验呢,年轻律师至少还通过了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只是在这种危难的时候,能有人挺身而出站在她身边,她就仿佛像突逢暴雨的乳燕找到了能够略微歇脚的屋檐一样感激涕零了。
袁月问了一些赔偿情况。用人单位已经为陆爸爸购置了工伤保险,几万块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赔偿的;但保险单位认为陆爸爸自己没有戴安全帽导致摔成脑震荡、进一步没及时避让钢筋造成损伤,陆爸爸自己应该承担大部分责任,保险公司只愿意承担一小部分责任,还口口声声说:“我们已经看在投保人的情况上才赔偿这么多的,不然我们需要承担的部分更少。”
袁月一一记下了,叮嘱陆子遥:“你就在寝室好好休息,我去图书馆坐着算你爸爸应该拿到的赔偿款,你就不要再想了,该吃吃该睡睡。”陆子遥满脑子都是一片茫茫的空白,袁月的话她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点头。
袁月想了想,弯下腰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告诉她:“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的赔偿结果不理想,我也愿意为你爸爸支付医疗费。你不用有负担,算我借你的;也不用担心我,我不缺钱。”然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拎着书包小跑出门了。
孔元嘉已经在图书馆等她了,还特意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小角落,双人桌,两杯饮料,一捧小小的鲜花。
袁月没心思看这些,匆匆对他道了声谢,就开始翻看刚刚借阅的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工伤管理条例……
孔元嘉看她面色沉沉,担忧地问怎么了,袁月说:“我有一个室友的爸爸工伤住院,医疗费缺口较大,但是保险公司和用人单位都没有明确的赔偿意愿,我来看看能怎么帮上她。”
孔元嘉并不真正同情袁月口中的“室友”,只是想帮她解决麻烦,直截了当地说:“要多少钱?我来出吧,几十上百万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也别费这个心了,休息休息。”
袁月摇头,说她已经有资助意愿,但室友不同意。孔元嘉显然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是说她家都要卖车卖房了吗?这么艰难了,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袁月说因为她们家觉得自己还能解决,不想麻烦别人。孔元嘉问:“她是不是怕还不起?我可以直接给她钱,不用她还。你跟她说一声吧,你就不用忙了。”
袁月莫名感到有些生气,孔元嘉就算不能共情别人的苦难,怎么也不能尊重受难人的尊严和骨气?但从结果上来讲,陆子遥一家能平白拿到一笔钱,显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她知道陆子遥不会接受。于是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她最后硬邦邦开口:“别打扰我,我要看书了。”
孔元嘉干巴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袁月一猛子扎在书里研究了一整天,饭都没顾上吃,孔元嘉和她说话也因为憋着一股气爱答不理。孔元嘉倒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明明想做的是不求回报的好事,只能在饭点给袁月带回来一些吃的垫垫肚子。
袁月终于算明白了。她拿着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就要回宿舍,急匆匆地挥别孔元嘉:“我着急回去,不用送了,下次再约。”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只有陆子遥一个人,还是呆呆地坐着,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袁月一个箭步冲上前,生怕自己说慢了就会忘记什么,急急忙忙告诉她:“子遥,你听一听,我大概算明白了。”陆子遥抬头看她,终于回了一点精神,点头说好,然后打开备忘录准备记下。
“你需要先帮你爸爸申请工伤认定。工伤认定需要以下的材料,工伤认定申请表、与用人单位劳动关系证明材料、医疗诊断证明,提交到社会保险行政部门。赔偿费用的组成部分应当有一次性伤残补助金、医疗产生的一切费用、交通费、伙食补助费、残疾辅助器具费用、护理费。最好再申请一下劳动能力鉴定和伤残等级鉴定,这些鉴定费用都由用人单位和保险公司出,你不用担心……”袁月洋洋洒洒地告诉她补助金的计算方法、生活护理费又该怎么根据伤残等级另算,讲到一半却发现陆子遥又流眼泪了。
袁月愣愣地停下来,问她怎么了。这下好了,陆子遥本来在无声流泪,她一问直接大哭出声:“我没事,我只是特别感谢你能这么帮我……”袁月叹了口气,把草稿纸放下,抱住陆子遥:“没事的。我把资料和相关条例整理起来给你吧,你好好休息就行了。”陆子遥像是突然从变故中冒出头得以喘息般号啕大哭。
袁月拍着她的背,拍着拍着手却凉了。说实话她并不能共情陆子遥,只是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是一种好意施惠,甚至算得上无因管理。她并不渴望得到陆子遥的报答或是感激,她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更多的人少些痛苦,哪怕她不能理解别人的苦难。说实话她也不觉得陆子遥浑浑噩噩只知道流泪是好的解决方法,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摒除所有的杂念和无用的情绪,找到解决方法才是——情绪对解决问题并没有任何的帮助。她甚至会厌烦一次又一次接收排遣别人毫无用处负面情绪。
每次她觉得自己太过冷漠、无法与人共情的时候,她会自嘲地告诉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起码她真的做了能帮助到别人的事不是吗?
袁月把资料整理好交给陆子遥之后,陆子遥好像突然回了三魂六魄,想到自己应该回家去的。于是她匆匆向辅导员请了假,又像袁月借了点钱,买了最近的航班回家了。
陆子遥走后袁月又回到了自己规律又无趣的生活,每天学习,隔几天去游泳或是健身。只是她常常拒绝孔元嘉与她一起的请求了,总是说自己想要一个人。孔元嘉急得团团转,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最后,他只能央求袁潮起:“……阿起,你听我讲完了,你看看我做错了什么?”
袁潮起虽然擅长猜测女孩子的心思,但孔元嘉实在语焉不详——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笼统地告诉袁潮起:“我说要出钱给她室友度过难关,不用还了,她就不高兴了。”
袁潮起想了一通,告诉孔元嘉:“我也不知道。”孔元嘉更着急了,催他:“那你能不能帮我去问问袁月?这几天我给她发消息,她总是晚上才回,说自己在忙没看见,我再发她就又不回了。”
袁潮起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孔元嘉咬咬牙:“我帮你做一个学期的值日。”袁潮起这才答应了。孔元嘉问他打算怎么办。袁潮起拿出手机给袁月发消息:“你在图书馆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过了一会儿袁月回复:“对啊,你也在吗?我好像没看到你。”
袁潮起冲孔元嘉挑挑眉:“去找她。”
袁潮起路上买了两杯饮料,试着在袁月常坐的区域找,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
袁潮起把一杯饮料放袁月面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袁月正戴着耳机做听力,眼前多了一杯喝的,把音频暂停一抬头,是袁潮起。
“你来啦。”这边是半开放的公共区域,说话并不会打扰到别人,“你刚刚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你?”
袁潮起随手一指门口的咖啡厅:“刚刚在等着买喝的,随便逛逛就看到你了。你在准备六级?”
“对呀。”袁月索性不听听力了,拿出积累的作文素材,这样可以一边看一边回袁潮起的话,“你这次不考了吗?”
“不考了。”袁潮起得意地一笑,像个吹嘘自己玩具的小男孩,“上一次就考了六百多。”
“真厉害。”袁月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上半年考六级的时候,她正在准备转专业考试的最后关头,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准备。袁月又顺嘴问了一句:“我看你也没带书,你就在这坐着?”
袁潮起摸着冰饮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沉默了一会儿,他摇头说:“也不是。元嘉最近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你们出了什么问题吗?”
袁月有些不悦,孔元嘉让袁潮起来兴师问罪了?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孔元嘉找别人来质问自己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