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外公
说是去见外公,可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宾客在等着,她不可能放任不管,那些世家公子也不是好糊弄的,晏澜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脱身。
送走宾客,府上顿时清静下来,耳边喧嚣散去,晏澜适才松了口气。
相较于院落中的嘈杂声响,唯有魏邱的居所静谧无声,未受到分毫侵扰。
晏澜到的时候,老先生正端坐于屏风前的桌案旁,晏澜扫了一眼,案上留有一盘残局,和一盏热茶。
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竹苓,便让她在外边候着。
看着眼前的白发苍苍的老者,晏澜眼前多了一层水雾,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绪,唇角勾出一抹笑来,低声唤道:“外公。”
察觉到她言语间带着颤音,原本神色和蔼的老人顿时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跟外公说说,是谁让我家囡囡受委屈了?”
“在外公府上,哪里会有人给孙女委屈受,就是一段时间不见,孙女有些想外公了。”晏澜弯着眉眼,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眼眶。
听了这话,魏邱瞬间喜笑颜开:“你这丫头,净捡我这老头子爱听的说,既然来了,便多住些时日再走。”
“好。”晏澜点头,目光依旧舍不得从眼前人身上离开。
招呼人坐下,魏邱指了指面前棋盘,笑道:“来的正是时候,陪我把这盘棋下完。”
眸色低垂,扫了眼遗留的残局,晏澜瞳孔微缩,手边的棋篓里装的是黑子,她本以为外公是在自弈,可棋盘却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黑子肃杀凌厉置于上风,与外公的棋路截然不同,有人来过这里,恐怕还是刚走,但前厅到外公的院落只有一条路,既然是刚走为何自己却没有碰见对方?
晏澜没有立刻落子,而是问道:“之前有人来过?”
“没有。”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对于晏澜的疑问魏邱没有丝毫意外,不过显然,他是有意瞒着晏澜。
外公的回答她自是不信,可既然外公不愿说,她也没有继续追问的道理,再说了,她相信外公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道理。
不在纠结于这一点,晏澜将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棋盘上,悠悠落子。
洁白如玉的指尖与圆润漆黑的棋子形成鲜明对比,棋子落于纵横交错的棋盘,原本攻势猛烈的黑子霎时间温和起来。
晏澜的棋艺是魏邱一手教导的,风格也和魏邱如出一辙,她并未按照前人的思绪落子,而是兵行险招转化了路数。
这步棋在魏邱的意料之中,他也早就想好了对策,落子的同时还有心情同她闲聊:“这茶是刚沏的,尝尝看。”
轻轻一笑,晏澜端起手边的茶盏,嗅了嗅,轻抿一口。
茶水温度适中,正适合入口。
一双凤眸轻抬,对上外公那双泛着笑意的眼眸,晏澜知道,外公这是在等她的回答:“香如兰桂,味如甘霖。是好茶。”
魏邱一只手捋着早已发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晏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我问的可不是茶,而是这沏茶的手艺。”
柳眉上挑,晏澜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答道:“清香馥郁,手艺极佳。”
得了回答魏邱笑的更欢了,自己带大的孩子是何秉性,魏邱如何不知,这丫头从不轻易夸人,能得到她的赞赏可是不容易。
不过很快魏邱便敛了笑意,也不再说些有的没的,看向晏澜,正色道:“今日来的这些个世家公子可见过了?”
“见过了。”晏澜点头,她心里清楚外公的意思,也不好推拒外公这一番心意,只是她没想到外公竟如此心急,这才几句话就问起了这事。
魏邱落下一子,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放,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看法:“那可有中意的?”
“没有。”晏澜语气平淡,一双剪水的眼眸没泛起半分波澜。
魏邱不死心:“整个京城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弟都在这了,就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的?”
晏澜执棋的手顿了顿,并未言语。
“唉……”魏邱叹了口气,想到先前下人来禀告说太子负起离去,晏澜追着太子去了,如今她又是这样一副神色,魏邱只觉得晏澜被太子勾了魂魄。
魏邱辞官前曾奉旨教导过几位皇子,太子邵炎是个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
自古皇家多事端,太子薄情,绝不是晏澜的良人,他如何能看着自己最珍爱的外孙女踏入火坑。
“那太子不过就是个纨绔,到底有什么好的?今日来的这些个世家子哪一个拎出来不比他强?”魏邱语气带着愤恨,丝毫不觉得如此贬低当今太子有什么问题。
晏澜岿然不动,一双凤眸轻抬,朱唇轻启:“外公慎言,这些气话在孙女这儿说说就行了,可别一不小心叫外人听了去。”
“你这丫头,想气死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魏邱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他对待晏澜向来和蔼,这还是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外公言重了。”晏澜缓步走到他身后,纤细的手掌落在他略微弯曲的脊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替他顺着气。
待他气息平稳下来,才开口道:“孙女不会嫁给太子。”
魏邱抬头,一双眼睛狐疑的看着她:“此话当真?莫不是故意说来哄我这个老头子玩的?”
“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晏澜失笑,握着外公满是褶皱的手掌,缓缓蹲下身,脸颊在他掌心亲昵地蹭了蹭。
“外公的心意,孙女都省的。”晏澜看着他的眼眸闪着光:“外公也不必为孙女忧心,只要孙女不想嫁,任何人都无法强迫于我。大不了就剃发出家,一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真想把我气个好歹是不是!”魏邱气急,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力道不重,但足以让晏澜感觉到疼。
晏澜揉了揉额头,也没和他顶嘴,而是躲开对方的视线,偏了偏头枕在他膝上,凤眸轻阖,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魏邱年近古稀,满头华发高束,鬓角处还有散落着褐色的斑点,外公本该安享晚年,可前世却因为自己,郁郁而终。
外公的离世成了晏澜心里的一根刺,永远无法摘除。
如今重来一遭,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天色渐晚,晏澜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又要应付那些宾客,脸上早已流露出倦色。
看出她心不在焉,魏邱也不强留她,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便放她走了。
案上的棋局依旧未曾分出胜负,魏邱摩挲着棋子,淡淡道:“人都走了,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