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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三章 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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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要待一个星期,今天也没剩多少时间,休息时间真的够吗?

    只整下六天,这么个小地方,够得上他的档次可真没有。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飞回去,好歹能享受人生。

    手机里的各种新闻花路满天飞,好像现在虚假成为了真实的唯一解释。

    给到痛点,真正是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

    这就是如今的现状。

    窗外远处的房屋屋顶被白色铺满,我认为说雪是白色是一种错误的概念。

    应该是黑色的,恰到好处和这个世界上的污秽融为一体,偷换污秽的概念,让污秽成为一种雪。

    被覆盖住的久而久之被遗忘,仿佛那里从始至终都由雪堆积着。

    不然雪天的美感从何而来?

    因为被遮掩。

    吃过一点东西好像真的能恢复部分的力气,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洗个热水澡。

    刚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门被敲响了。

    “什么?”

    刚刚他拿着空碗出去,让我关门的心思迟疑了一瞬,然后就忘记了要把门给锁上。

    “你要洗澡?”

    喻匀沈没进来,站在门外说。

    “啊。没有啊。”

    我把衣服塞进床被里,把被面抹平。

    他又敲了一声。

    “我听见热水器响了。”

    。

    靠。把这事给忘了。

    “我感觉好点了,现在洗个澡也没事吧?”

    门外没个反应,我等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最近的热搜消息。

    喻匀沈今天没在热搜上挂着。

    门又被敲了一声。

    “你进来吧,别在那敲了。”

    门被推开,他头发一团乱,还没吹干净,有水珠顺着下滑。

    “你不吹下头发么,别感冒了赖我。”

    “赖你不也很正常。”

    无语,怎么有这种人。

    “行了。你回去吧把头发吹干吧,我就不洗澡了,我等会儿简单擦下。”

    “真的?”

    喻匀沈移了移后颈毛巾的位置,把滑下来的水珠擦掉。

    “真的,也不是非洗不可。”

    “行。”

    他视线下移到我放在床上的衣物,还有些微的犹疑。

    “走吧走吧,真的不洗了。”

    我把他推出去,坐回沙发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擦个身子,换一套衣服。

    并不打算换睡衣,睡衣睡沙发肯定很脏。

    也没洗头发,好在前天洗过。

    洗完回来我重新把毛毯给自己裹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偶像剧。

    爱恨情仇。

    爱情这东西颠过来倒过去的讲几十年,讲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腻。

    看不够一样,永远有市场,也永远有观众。

    好稳妥的投资。

    一个单元过去,插播了一条饮品的广告。

    我换了个台,跳到一个寻亲栏目。

    主持人坐单人沙发,几个嘉宾坐长排沙发,声泪俱下。

    主持人带着笑,说,“你们现在愿望实现了。”

    我把电视关了。

    感人的故事唯一的作用就是感人,而这一点在药物的作用下,我也不怎么能感觉到了。

    走出来太久,常常会掩盖式自我欺骗式去隐藏起因。

    我是杨秀芹抱回去的,可能是在垃圾场,可能是在桥边,可能是在泥巴墙边,她从来都没告诉我。

    怕我存了什么找回去的念想。

    杨秀芹个子很高,及耳的短发,整天在脖子上系个红丝巾。

    睡觉的时候也没拿下来过。

    她丈夫是乡镇的小村长,管着十来户人。

    每年春天的固定仪式就是抢村里别人家的树苗份额。

    他们不种,拿了卖给别人。

    或者压下别人的换大树干去打板凳。

    有怨言的人很多,敢说话的人很少,憋一口气,一辈子反正很多。

    多坚持一段时间就能过去。

    杨秀芹最大的被动技能就是占地,抢别人的地拉木栅栏,靠这份绝技,成功把自己的小厢屋换成了并在一起的楼房。

    被抢的人家可能是被杨秀芹欺凌惯了,一句话没敢在杨秀芹面前放。房子上梁那天还来给杨秀芹过人情。

    杨秀芹拿钱的时候穿得她自己补的一件衣服,特意选得红色补丁。

    我那天站得老远,她的儿子已经上了二楼呼呼大睡,我在门前那条溪边洗青菜。

    大青菜一片收束一片要全部剥开,菜芯藏得全部是泥。

    也许就是从那天异常热闹的鞭炮声里,我意识到,如果不走,我的人生就要完蛋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走出去的能力。

    我们那片没有山,平地一眼看到头,除了去偷,根本就不可能有存到钱的机会。

    也不可能去偷,几户人互相天天盯着看,衣服里的线头变了都能看出来。

    杨秀芹也给我钱,够买五毛钱的辣条,五毛的糖片,靠这么一点钱,我不要说去外面了,我在周围村庄转一圈都不一定有路费回来。

    生活就是这么严格。

    其实以前也没这么糟糕,杨秀芹会送我上学,放学的时候会过来接我和她的儿子,她会在路上给我们买一点小吃。

    我得到的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这样看起来也还不错,不是么。

    人毕竟不能要求太多。人已经把你拉起来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那年杨秀芹腌了非常多的萝卜小菜,萝卜干全部摊平放在扁平的竹编里。

    每天晒太阳每天搬出去再收回来,我陪着她一趟又一趟。

    某天没出太阳,下着雨,我的裤脚被打湿。

    她从竹褊里摸了一块,拿起来看看又放回去。

    “你觉得你哥怎么样?”

    嗯?

    什么怎么样?

    是问觉得他那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吗?

    “还行吧。”

    “宝贝儿。”

    沾了腌渍的手擦都没擦,就拽住了我的手。

    “要不要嫁进我们家,这样的话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一道闪电分裂整个天空,也碎裂在杨秀芹的眼珠里。

    再后面我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盯着地板发呆,心里明白我那天肯定是点头了,我一定点头了。

    “你怎么了?”

    喻匀沈突然出声,我全身都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里过分的担忧。

    “刚刚我喊了你好几遍,你一直都没回应,没事吧?”

    “我有点渴。”

    我抱住膝盖,头靠在上面。

    “给你倒点水?”

    “谢谢。”

    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看窗外雪花弥漫的一天。

    “能帮我把窗帘拉起来吗?”

    窗帘合上最后一个瞬间,扑面而来的冷气席卷全身,我抱着水杯,感受自己全身的凝固。

    “要不要休息?”

    我躺在沙发上,喻匀沈走过来帮我把毛毯盖好。

    “我能在这休息吗?我洗过澡了。”

    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顾及,仰躺看着灯盏。

    喻匀沈把灯光调暗了,看着并不会刺眼。

    我看着灯里的小黑点发呆。

    人生全是多到密不透风的污渍和淹过鼻息的河流。

    “你困吗?”

    我侧头看喻匀沈,他没看手机,打开了电视,音量调得很低,在看动画节目。

    “不困。”

    “吵到你了?”

    他换了个台,瓷砖墙面的色彩变来变去。

    “没有。”

    “我其实不困。”

    “那你是不是在休息。”

    “没有,你这样说话感觉好奇怪。”我翻了身朝沙发那侧。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和着电视节目节目更平缓的背景音,很像十多年前拨打出的按键电话。

    “能聊聊天吗?”

    我听见我的声音飘出来,在这个空间里听见来源于心底的回音。

    “怎么想起来要聊天了,不是都不想跟我讲话?”

    藏在毛毯里的手臂交握,又攥起了拳头。

    “不聊算了。”

    “聊,难得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屁话。

    “想聊什么?”

    “聊聊你的学生时候吧。”

    本来我想问问他的前女友们的,又觉得不太好,这要是被小道消息爆料出去,以为是我卖他的怎么办,这不得索赔啊。

    “嫌我老了吗是?”

    “难道不可以吗?”

    “看在你现在身体不舒服的份上。”

    “我只是身体不舒服,不是脑子不舒服去,你不要想太多。”

    我贫他。

    “呵。”

    “想听我学生时代是吧。”

    扯过被子的声音,电视节目声音调大了。

    “嗯。”

    “问吧,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你高中是在北方念的吗?”

    “是啊,市区最好的高中,我是考进去的,其实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能在整个年级排名前十。”

    “在校期间参加过很多场次的竞赛,在数学、化学和物理方面拿过省级的奖项。英语也不错,参加过雅思过关了。”

    竞赛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机会触及过,更不用说是什么英语的机会。

    “语文呢?”

    我接着问。

    “语文还行吧,不过属于那种不突出也不拖后腿的,我各方面其实都还挺均衡的。体育可能要更强一点,比赛的时候打破了学校的记录,但我不能跟所有的体育特长生比,跟部分比一比还是有胜算的。”

    “当时赢了学生时代的几个朋友,他们可郁闷了,每次逮到课间就要和我比,每次都比不过我。”

    我听到他话语里喜悦的声音越来越重,看来确实是无法替代的宝藏回忆。

    “你们高中以前饭菜怎么样?”

    市里的食堂是什么样子呢?

    “那个不怎么样吧,天底下的食堂都是一般黑。你也知道吧,现在各大食堂外包得多,做得菜系也不怎么样,我之前都做饭的阿姨,每天送到学校门口。”

    天呐,好奢侈。

    我还没见过那些家庭里所谓的保姆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

    刚开始赚钱我有过以后要是赚钱了就雇保姆来打扫卫生的,后面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比起有人帮我做事,我更不喜欢钱变少,而且我也不能够接受一个陌生人在我家里自由,这样也太需要安全感了。

    “你现在还请保姆吗?”

    “现在都是钟点工了。”

    好吧。

    “那你高中的时候有人跟你表白吗?”

    绕了一圈,总算到我最好奇的地方,成年之后的不想问,但是高中的还是很纯粹的吧。

    跑步。

    少男少女。

    夏天。

    绿树。

    想想就会觉得纯真的年代。

    “有的。”

    “但是我已经完全忘了,名字和脸都彻底忘了。”

    “有在一起的吗?”

    “有。”

    不出所料。

    果然像他这样的人,没恋爱才是一种错误吧。

    “那是为什么分手的呢?”

    喻匀沈好半天没什么声音,我猜他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这种人,是不需要记住别人的。永远有人这样幸运,只需要存在,然后被记住就可以了。

    “因为我一开始很新奇,后来觉得去没意思,就不怎么上心,久而久之就自然淡了。”

    “是冷暴力吗?好渣。”

    “是啊。”

    “那个时候确实处理得很糟,第一回谈恋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谈恋爱,分手也不会分。”

    “那女孩后来又有再找你吗?”

    我认为喻匀沈会把这件事也忘记掉。

    没想到他这次回答得很快。

    “没有。”

    “其实我后来还找过她的,就是想着要不然做个朋友好了,我其实多少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那个时候也就那么错下去了。”

    “她接受了吗?”

    “没有。”

    喻匀沈突然笑了一下。

    “她说,没有人会比我还要对她差了。”

    那说明你真的很糟糕啊,随便一个人都能让她觉得不错,但是你不可能。

    这么渣,活该被记恨吧。

    “这之后呢?”

    毕业之前有没有别的恋爱对象呢?

    “没有了。”

    “这其实是我的初恋吧,我高中就只恋爱了一个,到大学为止就只有这一个。”

    “就算是这样,你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真的过去蛮久了,这是我高一时候的事了。”

    好吧,其实还不到十年。

    面容就已经全部忘光了。

    其实,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会不会代谢的时间更慢一点呢。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去知晓这个答案了。

    喻匀沈的绯闻这些年,一年会出五六个,捕风捉影的多,实锤得少,他自己亲自承认的更少。

    或许就如同他自己所说得那样,一开始是很感兴趣的,但是后面觉得没意思了,就这么散了。

    其实都一样的。

    只不过他现在处理得更好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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