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中,余音不绝
申不害编的一则寓言,让叶公受了数千年的不白之冤,
但叶公好龙,这四个字,之所以能流传甚广,
却不是因为,叶公真是申不害口中那个好龙而畏龙的伪君子,
而是这四个字,恰好切中了人心,
人人都笑叶公,人人都是叶公。
正如眼下,
人人都在想董卓口中的大事,
如今大事来了,他们不出意外的呆若木鸡!
不是百官们过于大惊小怪,
官场更胜战场,这些宦海沉浮一辈子的官员们,城府不可谓不深,养气的功夫,便是方外修道之人,也难以企及,
但是,
这道惊雷,实在是非比寻常!
董卓的声音很高,董卓的戾气很重,
但这都不及董卓口中的话语,来的惊人,
这个西凉来的匹夫,
竟然是要废立天子!
何为天子?
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与日月同明,四时合信,父天母地,兄日姊月,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为天子!
何为君臣?
大汉独尊儒术,而《荀子·礼论》有云: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则无安人。
儒家五祭,天地君亲师,
便是大汉以孝治国,
君臣尚在父子之前!
君父君父,
君便是天下人之父!
而今这个西凉匹夫,竟然想以子逆父,以臣易君,
放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试问何人又能不惊?
但是,人心如鬼蜮,幽深不可测,
同一道惊雷,落入不同人耳中,
自然就有了不同的声响。
当舞姬杂役纷纷退下,袁基便已清醒过来,连忙睁开朦胧的双眼,果然看见了董卓起身,
虽然心中有些许不安,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又满上一樽酒,准备欣赏这个西凉匹夫的无能狂怒。
在大汉这盘棋中,棋盘是他们世家造出来的,棋子也是他们一个个提拔起来,便是规则也由他们所定,
在这盘袁家经营了上百年的棋局里,
袁基实在是想不到他袁家会输的理由,
对于董卓这个侥幸挣脱束缚的棋子,
袁基无非是,且将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
所以,就算董卓开始有了动作,
在袁基眼中,也不过是这道下酒菜,又要添上些许辛辣而已。
当两颗人头被抛落在地,肃杀之气,让百官噤若寒蝉,
也只换得袁基一声冷笑,
此人不入袁家之眼,此事更不出袁基所料。
而董卓口中的一声声为何?
落在袁基耳中却是十分动听,因为这份败犬的不甘,胜过千种仙音,
为何?
你叫董卓,我唤袁基,这便是为何!
你姓董,就该在堂中哀嚎,我姓袁,理当于宴上高坐。
你一介匹夫,能站在我百年基业、千年世家面前,
还不满足?
还想要什么?
董卓虎狼之声历数出的功勋,
也俱被袁基用来下酒,
冷笑配热酒,这份不甘最是润喉,
只是,
不等醇酒入喉,
惊雷炸响,
仿佛有棋盘被掀翻,棋子洒落一地的声音在袁基耳边响起,
酒樽自手中脱落,淅淅沥沥的热酒洒在衣袍,
袁基的一声冷笑僵在脸上,两颊春风散作三道龙卷,将四分得意搅得五颜六色,俊逸的面容,霎时间七零八乱,好不精彩,
便是另一道下酒菜的变化,他也再顾不得分毫。
作为袁基的另一道下酒菜,
当董卓由静转动时,袁绍便已十分凝重。
袁基虽然也是袁家核心子弟,但有些具体的事宜,他并不知情,
而袁绍却是完整地参与了袁家与董卓之间的博弈,
董卓在他眼中的份量,已经如同那庞大的身形一般,
极重!
便是未曾想清楚,董卓将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袁绍也没有袁基佐之下酒的闲情,而是紧盯董卓,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动。
董卓杀人,不出袁绍所料,
只是两颗人头的主人,却让袁绍心生疑虑,
王子师,伍德瑜,俱是汉室忠臣,
董卓未曾冲我袁家而来?
只是没有反应的时间,在董卓一声声咆哮下,
袁绍只来得及抓住几个关键字眼,
忠臣、贼子、黄巾、羌人、何进,
宦官,
!!!!!!
袁绍蓦然面色大变!
不对!不对!不对!
何进!私改诏书!
王子师!
伍德瑜!
大将军府官吏!
那个西凉匹夫,他是要,
他是要——废帝!
随着袁绍终于串联起所有线索,只是一切都晚了,
随着伊尹霍光的名字出现,
那个西凉来的匹夫,已是图穷,匕见!
而袁绍想清楚了,能与袁绍为伍的曹操自然不会再过糊涂,在董卓尚未说完时,两人均已面色大变,
曹操更是先瞥了一眼,身后披坚执锐的西凉甲士,而后才慌乱地看向同样失措的袁绍,
此时袁绍已无力再留神好友的变化,脑海之中,只剩下“反对”两个大字嗡嗡作响。
只是,不曾入得袁家眼中的两颗人头,
在参宴的大部分官员眼中,便已是惊雷。
王允,从事中郎,六百石;伍孚,东曹属,比二百石;
二人不过是连袁家夜宴的门槛,都迈不过去的微末小吏,
但三公九卿,总共才几人?
他们可以不将这两颗人头放在眼中,
因为刀还没落到他们身上,
但是那些同样官职低微的微末之人呢?
刀,可是已经砍了过来!
当两颗人头被张辽和吕布提进大堂,抛了出来,
对上王子师那苍老的双眼,
恍惚间,
周毖又看到了崔烈的面容,那颗不可置信的人头距他,只有一步!
前后两张苍老的面容开始融合,
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身形,颤巍巍的左摇右晃。
自大堂中传来的一声声厉喝,
落在周毖耳中,只剩下一道道惊雷,至于说了什么,他一片空白的大脑,已经完全留不住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雷声渐止,
周毖才茫然地转头,
而后,
对上了一双同样茫然惊惶的眼睛,
在伍琼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