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西凉武夫的抉择
雨后初晴，洗尽铅华之后，夜色黑的很是透彻。
“午后，弟在公署，听到有人提到城外来了一支并州人马，五千骑左右，好似是并州刺史丁原所率呼在城外对兄长叫骂不休还说明日便要进城，讨伐兄长，诛杀乱臣呼”
董旻说完，便站在一旁大口喘气，显然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意识到了严重性，急着回来报信，跑的十分匆忙。
从董旻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董卓不仅不像李儒一般有些慌乱，甚至还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丁原自董卓进京以来，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终于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到了。
即便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们的对手，从刚经历过一场惨败的西园军，变成了同为久经战阵的边军精锐。
但董卓却是松了一口气，比起整日提心吊胆，还是这般石头落地，让他更为爽利，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现在不过是不用再抱着侥幸之心而已，又不是胜负已定。
若是真的怕过，这洛阳，他董卓就不会再来了。
目光从不断盘算的李儒，大口喘气的董旻脸上扫过，砰的一声巨响，董卓大手一拍桌案，打破了房中这股沉闷之气，
“哈哈，文儒，你之前还在发愁这立威的人选，这丁原就自己跑到咱的刀下来，”董卓见视线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大笑一声，一扫房中的低沉：“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杀猴敬什么玩意如今不用去费心思找了，这猴子，自己就跑过来咱就说咱董卓，身上是有天命的”
被惊醒的李儒明白董卓的用意，并没有说话，但缓过气来的董旻却苦笑一声：“那可是足足五千并州精锐啊，兄长这天命还真是有点诡异”
能不诡异嘛咱都点天灯了董卓心中暗骂一声，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区区五千人而已，就把你吓住了？咱在凉州，可是还有十几万铁骑”
“可现在是在洛阳，兄长身边也只有三千人”
“城东大营不也在咱的麾下？”
董旻脸上浮现出惊喜：“兄长收服了城东的各部兵马？”
“……”
“给咱滚出去！”董卓大手一指门口，对着董旻咆哮出声，董旻讪讪一笑，低下头不再说话。
“报！”
“报！”
李儒刚准备说话，书房外传来一声声大喊，随着王方、李蒙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道道紧急军情汇集而来。
“北军五校发生异动，段校尉命属下前来请示，该如何处置，请将军、军师定夺”
“募兵大营发生异动”
“西园禁军兵马调动”
“皇城禁军兵马调动”
“太傅袁府”
“城外突然出现来路不明的兵马，约有五千之数，俱是骑兵”
眨眼之间，洛阳的狂风暴雨再次来袭，虽然外面依旧是晴空万里，小小的书房内已是阴云密布。
自进洛阳以来，顺风顺水的董卓，在这短短时间内，竟有了四面楚歌的感觉。
这种感觉，李儒最为强烈，他知道，袁家动手了，且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这种杀招，直接打在他们的七寸上。
城东大营的各部兵马，本就成分复杂，且新降不久人心惶惶。如今袁家在外调动禁军携大势压来，定然会让这些新降不久的人们投鼠忌器，忌惮不已。
又遣说客在内鼓动人心，挑拨离间。他们本就对这些新降之人不是很信任，而这些人心中也对他们心存疑虑，双方联合本就是形势所迫，并无信任的基础，相反还互相抱有戒心。
袁家针对这一点出手，正是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之上，而他们还没有反制的方法。本部兵马不足，本就是弱干强枝，他们更不可能无条件信任这些何进旧部，而这些何进旧部也不可能对他们全无戒心。
城东大营的局势，已成死结！
这就是四世三公，士族领袖！即便是生死大敌，李儒还是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
袁家这些动作，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也都有所应对，即便应对的十分艰难，也有渡过难关的把握，还不至于让李儒如此失态。
只是，西园军，变成了并州精锐！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丁原带着并州精锐来了。
难关顿时变成了死局！
本身这一战，他们要赢，只能大胜，不仅要胜，还要是那种自身损失寥寥的大胜。只有这样才能在大战之后，继续保持对洛阳城内各方势力的威慑，维持住和城东大营这种微妙的平衡。
西园军，刚经历过一场厮杀，且是惨败，士气定然不高，面对这样的敌手，即便很难，李儒还有信心可以凭借飞熊的精锐，强行吃下，并且自身损失不大，将坏事变为好事。
并州精锐就不同了，五千之数的并州精锐，即便是对飞熊十分自信的李儒，也不能保证，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战而胜之。即便能胜，也是一场惨胜。
而对他们现在来说，残胜，与惨败无二。
他们和城东大营本就是弱干强枝，现在也只是勉力维持着平衡，如果本部西凉铁骑损失过重，就算是打赢了并州精锐，他们和城东大营这种脆弱的关系也必然会破裂开来。
而在京城根深蒂固的袁家，就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按李儒以往对袁家的理解，和这些天同袁家的交手来看，他们必然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甚至，这个机会，就是袁家一手打造出来的。
若是知道的早一些，李儒还可以私下联络并州军，尝试是否能化敌为友，可在这个节点上，根据各方汇集而来的消息来看，并州军已经打明旗号，是为了讨董而来，
丁原没有给他们和谈的机会，袁家也没有给他们和谈的机会。
所以和谈已经不可能了。
甚至于，西凉军还必然要给予最强硬的回击，否则他们外强中干的事实便会暴露出来。
一旦这种情况发生，董卓自进京以来，为了立威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不仅是袁家，洛阳城内的各方势力，都会像鬣狗一样，扑上来，将他们撕碎吃下去。
从一个人到“众”，他们的想法行为便不全是由自己决定了，他们会因为别人受伤而感到害怕，也会因为别人吃到肉而忘记恐惧。
在李儒的预想中，对于洛阳城这些势力，是要威慑住他们，让他们保持沉默，而现在，袁家已经快要打破董卓和李儒一直保持的强硬姿态了。
一旦这种姿态被打破，他们就变成了纸老虎，不用并州军，那些洛阳城中的各方势力就会扑上来。
可现在，李儒没得选，他面前没有一个好的选项和一个坏的选项，只有坏和更坏的选择。
出于谋士的保守性，李儒决定选择——拖，即便拖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至少会让结果来的更晚一些。
虽然拖下去，他们的胜算只会越来越低，翻盘的希望也会越来越渺小，但，至少他们还有机会，等袁家犯错，等时局有变，等一个，李儒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变故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等，要么出城和丁原血战。
在李儒看来，等一个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机会，至少，要比出城血战，赢到最后的可能性大。
心中做出决定后，李儒便准备出列，只是陷入沉思的他没有发现，房间中随着人越来越多，坏消息越来越多，气氛已经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即便是这些满脑子肌肉的西凉武夫们，也知道他们带来的这一条条消息，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也更清楚眼下的境地，他们虽然见惯生死甚至不畏生死，但他们还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房中低沉的气压，陷入沉思的李儒没有留意，董卓却已经察觉到了，就如同李儒做出了他的选择一样，董卓也做出了他的选择，甚至比李儒还要快。
“都别跪着了，给咱起来吧”
在李儒出列准备开口之际，董卓庞大的身形在书房中立了起来，仿佛为屋内西凉众人撑开了一片天，目光扫过众人，“这些天，在洛阳好吃好喝的，都还舒坦吗？”
“舒坦极了”
“洛阳的酒就是好啊”
“比咱凉州强多了”
地上的西凉众将相互看了一眼，也没啰嗦，铠甲一阵响动，相继起身，登时将书房挤得满满堂堂，听到董卓这句话，这些莽夫们肌肉比脑子反应的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还有几个神经粗大的，大咧咧的哄笑出声。
满屋子大汉，只有李儒和董旻两个有脑子的人没有出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咱也觉得舒坦，这么大的洛阳里，数不尽的美食，美酒”对此，董卓倒也没见怪，反倒是笑出声：“还有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般日子，才是人该过的，你们说是不是？”
“哈哈，将军说的对！”
“这一比，咱华雄以前在凉州过的连猪狗都不如”
“俺也一样”
“但是！”董卓笑意一敛，大手猛地拍向桌案，发出砰的一声，桌案竟承受不住这含怒一击，轰然倒塌，屋内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可有人见不得咱们这些人，过上这般舒坦的日子”
“那些贵人们，就是见不得咱们这些丘八吃好喝好，那关东的贵人们就是觉得，咱们这些凉州的蛮子，就该吃糠咽菜”
“瞧瞧，都好好瞧瞧，咱们这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人家就想着把咱们撵出去，甚至想把咱们干脆杀了了事”
夜色如墨，静谧无声，书房内外，只剩下一个西凉蛮子的絮絮叨叨。
“你们当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咱们这次进京，是为了什么”
“永康元年，羌人进犯三辅，天下震动，是咱带着你们，把羌人打了回去的打完羌人，咱就被朝廷免官了”
“中平元年，张角裹挟了三十万人，来势汹汹打完黄巾，他朝廷还要治咱的罪啊，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咱是给阉人送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才保住这条性命，保住这个官的”
“中平二年，凉州叛乱，韩遂、边章都打到他天子的祖坟去了，还是咱，带着你们一路给推回去可凉州叛乱刚平，朝廷就要拿咱的兵权”
起初还有人不理解，前方的身影为何突然说起这些旧事，可随着絮絮叨叨的话传来，一幕幕尸山血海，险死还生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众人的眼中点燃了怒火，眼眶开始泛红，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
“咱们东征西讨二十多年，险死还生不知道多少次，麾下儿郎更是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就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知道你们服不服？”
魁梧的身形瞋目切齿，声如狮虎：“但，咱董卓不服！”
“这次进京，咱就是要带着你们，把咱们该得的富贵，拿回来”
“眼见着，咱们的富贵就快到手了，突然来了一群并州人，骂咱是乱臣贼子，让咱滚回凉州去吃沙子甚至，还要杀咱！”
扫过眼前怒火高涨的西凉众将，董卓大手一挥：“你们，同意不同意？”
一瞬间的沉默后，前方的西凉众将全体单膝跪地，以右拳猛砸自己胸口的甲胄，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敲打之声，
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呐喊，没有同意不同意，只有：
“杀！！！”
一声怒吼，彻底扫清了房中低靡的气氛。
董卓看着眼前的西凉众将，有了一瞬间的失神，而后笑出狰狞：
“好！我凉州儿郎，就该用手中的刀子来说话”
“都下去擦刀喂马，整军备战”
“明天，咱跟你们一起，先撕了这所谓的并州精锐”
“再去问问皇宫里的天子”
“欠咱们的富贵，”
“他准备拿什么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