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意冷
意识朦朦胧胧间，意欢仿佛又看见了让自己一见倾心的那个弘历，他从寺庙里缓缓走出，恍然神祇。
风未动，幡未动，心已动。
因缘际会，一见已经是误了终身。
意欢不屑于争宠，甚至有些看不上后宫的其他人。在她看来，旁人对弘历的爱，多少都掺杂了点其他东西，为名为利为富贵，可是她不一样，她看重的是弘历这个人。
所以最初，意欢才会视如懿为知己，她认为如懿的想法同她一样。结果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竟然是让意欢整个人都颠覆了原本的看法。
她茫然过也害怕过，茫然为何弘历会这么喜欢魏嬿婉，害怕弘历会像对如懿那样对自己。
可是事实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残酷，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喝了这么久的坐胎药会是避子药。
即便知道真相后撑了许久，意欢还是抵不住心理上的煎熬了。
曾经一首首怀着不同心情写下的诗词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同时烧光的还有自己对弘历的那些绵绵情意。
意欢倒是还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抱着决然的心态，她一步步走向养心殿。
弘历和魏嬿婉都在，见到意欢时，双方的表情显然都有一些复杂。
弘历道：“舒妃，你为何无故火烧储秀宫，你不知道妃嫔自戕乃是大罪吗？”
意欢像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眉目间一片冰冷。
“臣妾进宫是为了意中人，如今意中人并非曾经的模样，臣妾也走不出这后宫，就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
她静静地望着弘历：“皇上对臣妾做了什么，皇上心里不清楚吗？”
弘历还真不清楚，在他的印象里意欢也算是比较安静的那种了，至少不会每天吵吵闹闹，惹得鸡飞狗跳。
所以他来了之后，也没有亏待意欢，不仅让她到了妃位，还许她抚养金玉妍的孩子。
“你这话何意？”
意欢见弘历到了这时候还在装糊涂，不由得苦笑：“皇上当真是好深的心思，到了现在还这样说，您是怕您心爱的令皇贵妃知道您是个多么自私虚伪的薄情之人吗？”
魏嬿婉已经推论出了一切，知道这些事情并非眼前这个弘历做的，便忍不住出言维护。
“舒妃，你不要太没规矩了。怎能如此对皇上说话，有的事情并非你自己眼睛看见的那样。”
自家皇贵妃为自己说话，弘历当然开心，唇角稍稍上扬，但意欢的话，属实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轻轻眯了下眼睛，声音也不似刚刚那样平静，隐约带着几分寒意“这话说的没道理，朕何事自私虚伪又薄情了？舒妃，你别忘了，你是在朕的后宫，既然你现在还活着，就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意欢深吸一口气：“臣妾倒是没有看错，皇上与令皇贵妃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威胁人的样子都这样像。”
然而意欢的嘲讽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两人似是非常认同她的这句话。
弘历：“朕与令皇贵妃自然心意相合。”
魏嬿婉：“本宫与皇上当然心意相通。”
意欢：……
她都准备好再死一次了，临死前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
“那臣妾便祝皇上与令皇贵妃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只愿皇上不要改日也因为怀疑令皇贵妃，给她下什么避子药就好。”
弘历只需一个瞬间，就迅速理清了前因后果，看来意欢是被他穿过来之前的那个前身下了避子药，但意欢并不知道现在换人了，就把这件事算在了他的头上。
因而刚刚才句句都是不甘心的嘲讽。
不想背这个锅，可是不背锅又要露馅。
弘历觉得自己若是改日能见到那个前身，必定要好好盘问一下他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东西，连后宫都处理不清楚，究竟还能干什么？
他正欲开口，魏嬿婉体贴弘历这时候难办，便柔声安慰：“皇上，臣妾位同副后，还是让臣妾把舒妃带走问个明白吧，待会儿朝臣们还要来商议国事，皇上不宜为后宫之事太过伤神，便交给臣妾来办吧。”
弘历愈发觉得魏嬿婉简直是自己的及时雨，看向魏嬿婉的眼神尽是笑意，轻轻握了握她的掌心，低声道：“如此，朕多谢婉卿。”
不管现在的弘历究竟是什么人，魏嬿婉都已经决心要守住他，若是换个人，恐怕她所拥有的就不一定会像现在这么多了。
至于其他的私心……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目前还不是深究的时候。
意欢和魏嬿婉一路无言，待到回到永寿宫四下无人，意欢才幽幽开口。
“你也知道避子药的事情，是吗？”
魏嬿婉没打算隐瞒：“本宫确实知道。”
“你并没有打算告诉我。”
“本宫为何要告诉你？本宫素日里与你又没有来往交集，再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恰好证明了，要是让你知道，除了添乱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意欢摇头，声音带着自嘲：“你的确没有必要告诉我，因为你站在皇上那边。”
魏嬿婉却否认了意欢的话，她的语气坚定有力：“不，本宫不会站任何人，只站在自己的心。”
意欢微微颦眉：“可你不懂我的心思，你怎么可能懂？你所爱的无非是皇上能给你带来的权利尊荣，而我不一样，我爱的从始至终都是皇上这个人。”
魏嬿婉对于意欢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意外，她只是扔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爱的是自己想象出的幻影，所以幻影破灭时才会这样绝望。你爱的不是皇上，你只是需要这样一个人来证明你会爱，你有爱。”
“可惜爱人先爱己，你根本不会爱，也爱错了人。这样虚无缥缈，除了感动自己达不成任何效果的情意，还不如荣华富贵来得实际。”
若是意欢真的如她所言，那么爱弘历，为何换人了这么久，意欢都没有发觉眼前的弘历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了呢？
意欢闻言眉心微动：“令皇贵妃果然能言善道，可你不是我，你无权这样说。”
魏嬿婉目光澄然：“本宫若是你，必定不会因为避子药这种事情就去求死，问题早已发生，解决问题的答案永远在当下和未来，不在过去。”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比失去情爱更加绝望的事情，所以只是少女的春闺一梦破灭了，你便受不住了。而情爱于本宫，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这番话对意欢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怔然片刻，忽而又笑了：“你说这话的语气和样子和皇上倒是很像，原来他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意欢的脸色几乎苍白，她容貌本绝色，这时素到了极致，也艳到了极致。
“之前臣妾对皇贵妃偏见诸多，如今看来，皇贵妃才是后宫里难得的明白人，可是臣妾本就是为了这份情意而来，以这份情意而生，现在已经没有后路可以走了。”
“也罢，至少现在，臣妾清醒了一回，也已经足矣。”
魏嬿婉本可以不安慰意欢，可这时还是低声道：“若没有后路，还有前路，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前路渺茫，不是谁都能去面对的，更何况是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两人终究不是一样的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意欢深深地看了魏嬿婉一眼：“臣妾本不知道避子药的事情，还是乌拉那拉氏告诉臣妾的。曾经视她为知己，是臣妾第二个错误。”
“臣妾这个名字，取为心意欢沉之意。但若有来世，只愿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那为何不能这一世便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意欢的笑容这时候才多了几分真切：“因为这样的自由，不属于深宫，臣妾也没有令皇贵妃这般有勇气。”
“若真如佛经所说，有三千世界，希望有一个世界中，臣妾与令皇贵妃能摒弃前嫌，成为知己。”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正如意欢的人生。
傍晚的烟霞绚丽夺目，太阳落入地平线的那瞬间，有人在低声抽泣。
她最终还是能做成天上的星子，成了那转瞬即逝的烟花。
可惜没能照亮别人，也没有照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