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污雪
弘历出行到哪里都是一堆人拥簇着，浩浩荡荡，路过的宫女太监都依着礼数背过身去。而如懿这时候正艰难地抱着一盆绿菊打算送去意欢的宫里。
她素来养尊处优，哪怕之前在冷宫也没有干过什么粗活，现在这种日子每一日都是煎熬。
原本用来维持自己体面的护甲也不能再戴，如懿感觉自己的指尖都被这些粗话磨出了茧子，可是花房的人可不会心疼她，依旧是给她安排做不完的事情。
在别人都背过身时，如懿却慢了半拍，她目光落在坐在轿上的弘历，可是看不太真切，紧接着又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然而弘历并没有注意到如懿，甚至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就走远了。
而如懿抱着绿菊倔强地站在原地，泪水像断线了一样落下来，见弘历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心口愁肠百结，又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世界里。
她还是觉得自己是被辜负的那方，又叹自己明明是被弘历辜负的，竟然还记着年少的情谊。
执迷不悟，药石无医。
待终于到了意欢的宫里，她都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如今意欢再见如懿也是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曾经如懿还是娴贵妃时，她一直待如懿为自己的知己好友，可如懿现在落到这个下场，意欢也觉世事难料。
不过如懿和凌云彻的事情多少还是让意欢对如懿心存芥蒂，她素来自诩清高，目下无尘。曾经和如懿交好的理由是因为她自认在这个宫里，只有自己和如懿才是对弘历最真心的那个。
结果如懿这边冒出个凌云彻又算怎么回事？
但意欢见如懿现在潦倒憔悴，到底还是让如懿留下了。
“你且坐下喝口茶再走吧。”
储秀宫内装点的清雅，这时候意欢正靠在榻上看书，玉笋般的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她容貌本就很美，哪怕在美人云集的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里臻首娥眉，沉静淡然，这时候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得绝色出尘。
如懿垂眸看向自己日益粗糙的手，又想到现在憔悴的容貌，心底更加酸涩，并没有因为意欢的体贴而感到动容，尴尬难堪的同时甚至有了几分嫉妒。
她觉得自己和意欢是很像的，同样的一往情深，同样的看重真情。
为何意欢这时候还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而自己就成了花房的宫女了？
本人的失败固然令人绝望，可昔日姐妹的平静生活更让如懿心生不满。
“多谢舒嫔，只是我还有事情要做，不便多留。”
这句话如懿说的磕磕绊绊，“奴婢”二字犹如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倘若说出来，每一个字都会像在凌迟着如懿的体面尊严。所以如懿并没有用这个自称。
好在意欢也没有介意，她叹了口气，望向如懿：“就说是本宫留你的，料想那些人也不会说什么。”
如懿仍然想要告退，意欢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本宫与你也算是交过心，为何你之前喜欢皇上，后面会出凌云彻的事情？”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如懿，她立马抬起头，语气幽幽：“不管娘娘信不信，我与凌云彻都是清清白白。”
意欢眉眼微颦：“当日证据确凿，这做鞋实在是太过亲密了，怎么能说清白呢？”
意欢这话其实比那日凌云彻对如懿说的话要轻多了，可是如懿会为凌云彻找理由，却不会给意欢找理由。这时候对意欢这位曾经的姐妹也失望起来。
“本以为与舒嫔算得上难得的知心，可是没曾想连舒嫔都觉得此事不堪，实在是叫人寒心。既然舒嫔不信，又何必多此一问？”
意欢无奈地摇摇头，清丽的脸庞皎若明月：“本宫只是想随口一说罢了，只是想到曾经你我二人的点点滴滴，有些唏嘘。曾经在这宫里，只有你看皇上的眼神和本宫是一样的……”
如懿的话脱口而出，像数九寒天的冷风，冷到让人的骨子里都是发寒的。
“舒嫔的确对皇上一往情深，可舒嫔可知道，你这些年喝的安胎药，都是避子药，而这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的。”
意欢神色陡然一变，手微微一抖，书也直接掉在了榻上，慌忙道：“这不可能，若是皇上不希望我有孩子，又何必让我去抚养金答应的孩子？”
如懿又是一顿，这个问题还当真把她给问倒了，她自然不知道现在的弘历已经不是以前的弘历了，只能换了个方向。
“舒嫔若是不信，可以拿药方去外面查验。”
意欢身子微颤，她待弘历一片真心，难道弘历是忌惮自己是太后举荐的吗？
可是别说太后现在已经不管后宫的事情了，就算是以前，她也没有因为太后的明示暗示去真的做过不利于弘历的事情。
过了好半晌，意欢如梦初醒，忽然又望着如懿：“你既然知道，为何现在才告诉本宫这件事？本宫待你也算真心，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本宫天天喝避子药吗？”
这话又让如懿有些不好回应了，她当时只是觉得，若是说出来了会让意欢不能接受，既然明知道会让伤心，还不如不说。
“……正因之前还有几分真心，我才没有如实相告。就知道你对皇上情深一片，说出来会让你伤心，所以才保守了这个秘密。”
意欢这时候却觉得如懿虚伪，她有多么盼望有个孩子，如懿又不是不知道，难道让她活在那种被谎言掩盖的美好假象里就是保护了吗？
“你难道不知在这后宫之中，没有孩子的女子会多么艰难？你明明知道本宫多么盼望能够有个自己的孩子，你明知那是避子药，却放任不管，本宫曾经真心待你，处处为你说话，就算皇上把我当傻子，你也把我当做傻子来糊弄吗？”
意欢说到这里，情绪已经很是激动：“不管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住你是个虚伪自私的人，嘴上说着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你既然说你是怕本宫伤心，为何现在又告诉本宫了？”
这些话让如懿心底的隐秘都快藏不住了，她实在不愿对方撕开自己人淡如菊，温暖后宫的表面，这时候喃喃低语：“自然是因为我……我最近经历的这一切使我看透了许多事情，所以才会说出来，让你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吗？可你何时看透过呢？”
意欢对这一切大失所望，对弘历，更是对如懿。
她只觉自从如懿告知了自己这件事后，她就头疼欲裂，还隐约反胃。如懿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一碗碗喝下那些避子药，却还口口声声都是为她着想，简直可笑。
“此事本宫自会去查个仔细，但不管结果如何，你都算不得本宫的知己姐妹了，本以为你也与世无争，只求真心，原来你只是伪善而已。”
如懿最听不得别人这样说她，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意欢手下的人给拉了出去。
等夜风拂过，如懿才稍稍回神，她向来独爱梅花，更是认为自己清冷清醒如冰雪。
可惜雪是雪，泥是泥。哪怕泥土被雪覆盖，也终有原形毕露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