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满月酒(冬来寒气至,天涯飘零时)
寒风乍起,冬日已至,林家上下开始忙碌起来。
林家嫡长孙的满月酒终于开始操办了。
此前一直在筹备阶段,十月初十,这是个丰收的好日子,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喧闹声。
估计是请了戏班子,唱念做打,不绝于耳。
林和宜与此事无关,她依旧如往常般待在院子里,很少出门。
学院发来通知,若她继续请假,便要被退学了。
过些日子,她也该去上学了,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反正离年底还有些时日。
上学,能不去就不去,明珠和梅瑛不在,学宫里的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她一个人也觉得无趣。
二房如今只有她一个主子,老太君现在也无暇顾及她,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前几日,她在人牙子那里买了一个婢女和小厮,年纪都很小,只有七八岁的模样,瘦骨嶙峋的,是一对兄妹。
据说是从南方来的,两人被牙行的人打怕了,问什么都不说,看着实在可怜,正好府里也缺人手。,带了回来,熟悉了才知道一个哥哥叫段金,妹妹段银。
自从墙立起来,林和宜算着日子,宴席她就不去参加了,平白惹人厌,只是让人段银送了礼过去。
十月初十,碧空如洗,暖阳高照,冬日里鲜有的好天气。
林知意和左听南今日忙于待客,林尔舟则领着太子闲庭信步。
“那里为何砌了一道墙?”太子驻足。
林尔舟举目望去,自珍宝阁出来,恰好行至寿安堂附近,未曾留意便已至此。
林尔舟眉头微皱,太子事务繁忙,如今正彻查一桩案子,多日不得休息,此事本是私事,实难开口。
太子见林尔舟面露难色,便转移话题,“往日来这院子皆是春意盎然,冬日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林尔舟此时心不在焉,随口应和,眼神飘忽不定,看向墙的另一边,不知今日她是否会来。
待二人一同行至前厅,此时林九思正在抓周,案上罗列: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
林九思虽是早产,却也养得白白胖胖,宛如年画娃娃一般,笑起来眉眼弯弯,就连端华平日里也喜爱得紧。
在众人的期盼中,林九思一只手抓起笔,另一只手拿着镂空金鱼玩具,众人纷纷夸赞,言长大后好学,必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三元及第。
端华见那镂空金鱼样式的玩具,脸上虽挂着笑,心中却难以平静,问向身旁的孔嬷嬷,“此乃何人所备?”
孔嬷嬷瞥见小公子所抓之物,低声回话:“是少夫人亲自准备的。”
端华脸上的笑意减了一分,“今日待客”
端华说到此处,便不再言语,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无踪。
孔嬷嬷心领神会,连忙保证道:“殿下放心,门房皆是眼明心亮之人,断不会放闲杂人等进来。”
端华轻咳一声,“不必如此严谨,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家一同欢乐即可。”
孔嬷嬷即刻领悟了端华的意图,只是她未曾料到,仅仅过去数日,端华就变得如此心软。
她并不知晓,在左听南劝说的那一日,端华早已心生怜悯。
端华面带笑意,落落大方的引领众人走进花厅。
待所有宾客落座,戏班子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
席间,慕梨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林和宜的身影。这些日子她返回家中,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宿家前来退亲,声称自家孩子高攀不上,不想耽误四小姐。
慕家二老待宿家离去后,便心知肚明这是慕梨的手笔,暗自揣测是否是端华公主所为,埋怨她一个已出嫁的女子,竟然插手娘家侄女的婚事。
然而,碍于端华和林府的权势,两人敢怒不敢言。
原本为自家儿子准备的官位,就这样不翼而飞,他们看慕梨处处不顺眼。
所幸慕梨也清楚他们的心思,整日躲在屋里,甚至连话都少有言语。
即便心中再怎么愤恨,林家的宴席,他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赶来。
期间,慕梨与魏熙对视一眼,旋即迅速移开视线。
在花厅中,太子和林知意坐在前排,左右并无他人。
太子看完一场戏后,他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便闲闲地问道:“府内那道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知意闻太子询问此事,想必是今日游园子时有所见闻,林家为太子一系,自是无需隐瞒,便将此事如实道来。
太子听罢,略作思索,“孤认为此事颇有蹊跷,慕宁早已向孤说明此事,并投诚,近日宫内动荡,三皇子生母卫嫔病入膏肓,太医已去看诊数次,皆无成效。”
太子顿了顿,继续说道:“且二小姐与慕宁交往之事,孤早在春狩前便已知晓,并非二人之过。”
林知意这些天为此事与左听南闹别扭,说是单方面左听南不待见他,至今已有数日,他仍睡在书房,不得入屋。
虽他内心也不认为林和宜会做出此事,但父母态度坚决,又不能违背,听太子此言,此事总算有了定论。
他恨不得立刻冲到母亲面前,告知此事,这些天,虽然端华未言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对林和宜甚是想念,待误会解除,一家人和睦,他也无需再睡书房了。
太子见他激动模样,却沉凝道:“你先莫急,此事且先观望,待宫内事定,再做计较。”
太子一言点醒梦中人,魏家既敢算计此事,必是做足准备,太子能想到此事,魏家必有后招,若是此时打草惊蛇,恐遭反噬。
待到露出破绽,再谋定而后动。
方为万全之策,而今事已至此,唯有暂且委屈忍耐一段时间。
待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林知意夫妇回到房中,左听南收拾停当,见林知意仍赖在房中,便欲让宋嬷嬷赶人。
宋嬷嬷这些日子见姑爷都睡在书房,早就想说此事,此刻见姑爷在屋内,心中窃喜,便顺手把门关上了。
左听南也不再理会林知意,自顾自地在铜镜前,梳理着乌发。
林知意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梳子,仔细地帮左听南理着那一头乌黑的秀发。
将今日太子所言之事一一告知。
左听南一听虽然事情有了转机,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连带着看林知意都顺眼了许多。
林知意千叮万嘱,此事绝不可泄露半句,也不可去见林和宜,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只是想到如今还要委屈林和宜一段时日,便觉得心中酸楚。
她就知晓,林和宜并非如旁人所言那般。
皇宫,重华宫。
此地乃是皇宫最偏僻之所,三皇子的母妃卫嫔自从三皇子被皇后抚养之后,便主动请求搬来此地,远离喧嚣,平日里在宫内最为低调。
自从卫嫔生病,众人都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入体,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太医来诊脉之后开了几剂药,卫嫔服下后却始终不见好转。
为免落人口实,一直拖延着。
一日晨起,咳出一帕子的血。吓得身边的宫女这才不敢再隐瞒,急忙再次去请太医来看。
卫嫔这才说出近日总感觉如同被捂住口鼻一般,呼吸不畅,头晕目眩。
太医施针后,病情不仅没有好转,甚至连床都下不了,身体也每况愈下。
皇上有所耳闻,毕竟是三皇子的生母,便前来探望,见其面色灰白,如同命不久矣。
三皇子之前也曾暗中关照探望,见病情严重,便顾不得其他,一直在卫嫔身边照看着。
可惜上天并不怜悯,又拖了半个月,病人已经说不出话,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慕宁看着卫嫔日益衰败,心中悲痛万分。
若不是为了他,卫嫔不肯在宫中露面,也不至于一直忍耐,拖到病入膏肓。身为儿子,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反而拖累了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时已进入寒冬,重华宫没有地龙,只能用火盆取暖。
炭盆放得多,即使是最好的银丝炭,屋内也难以透气,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氛围下。
卫嫔身体虚弱,只虚虚开着半边窗户。
慕宁这几日也是面容憔悴,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他不敢入睡,生怕一闭眼,就是与母亲的永别。
天空乌云密布,酝酿已久的冬雨还未落下,屋外的冷气直往衣领里钻,路过的小太监都缩着脖子。
慕宁让其他人都退下,此刻他只想和卫嫔单独相处,实在没有心情在旁人面前故作姿态。
“请三皇子安。”卫嫔身边的宫女开口道。
慕宁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床上的卫嫔,“下去。”
半夏没有动,接着说道:“魏相让奴婢给三皇子传句话:娘娘之病,唯有魏家能解。若您考虑好了,魏熙小姐在坤宁宫做客,您随时可去请。”
慕宁握紧拳头,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下去!”
半夏屈膝行礼后退出,临出门前,又道:“魏相还说之前您与太子之事,魏家既往不咎,毕竟您与魏家才是一家人。”
门嘎吱一声关上,带进来一丝冷风,凉意袭来,冲淡了屋内的温暖。
慕宁帮卫嫔捏了捏被角,自己愧疚于往日未承欢膝下,已是大不孝,危急关头,取舍自然分明。
眼见着暴雨即将来临,坤宁宫内宫女有条不紊的在收拾着暖房培育的花盆。
“三皇子来了。”常嬷嬷禀告道。
皇后正在和魏熙闲聊,见慕宁到来,皇后看向魏熙,她此遭目的就在于此,“既然是来找你的,去见吧。”
并吩咐常嬷嬷,“本宫累了,歇息了,就不必来请安了。”
慕宁在厅中候着,等来了魏熙,屋内静静悄悄的。
他直接开门见山:“魏家,意欲何为?”
魏熙照常行了礼,坐到慕宁对面,施施然笑着说:“魏家自始至终图谋的就是您,全在于您怎么决定。”
“魏家,就不怕穷狗入巷,必遭反噬吗?”慕宁避开她的视线,垂眸。
魏熙见他面无表情,以圣上逼迫,笑意也逐渐散去,“慕宁哥哥,从你记名在姑姑名下之日起,与魏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同舟共济。钦天监会以天象禀告圣上,民间说法冲喜,赐婚之后,灾病祛除。”
慕宁脑海里林和宜中秋灯下的笑脸和卫嫔灰白的脸,交相显示。
“慕宁哥哥,我也不是不知你的心思,可魏家认定了你,你愿也罢,不愿也罢,君死,魏灭,唯此可破。”
说完狠话,魏熙也放缓语气,“你若真是喜爱,我也不是气量小之人,待我进府,你尽纳她为侧妃,除了嫡长子是我房所出,魏家绝不干涉。”
“更何况,就算不是不是我魏熙,也绝不可能是林和宜,想必你也是知晓的。”
过了许久,两人皆是未说话,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和地板上,响起啪哒的厚重声。
除了雨声和风声,两人拉锯着,魏熙端起冷掉的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这些时日,她都等得,不在乎着一时半刻。
慕宁许久之后,像是气极,失了神色,“魏熙,强扭瓜不甜的。”
魏熙见慕宁有所松动,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瓜甜不甜,扭过,吃到嘴里才知道。”
“慕宁哥哥,你若觉得卫嫔分量不够,也可以加上她,魏家让一个人消失,易如反掌,更何是一个弃子,无依无靠。”
魏熙步步紧逼。
慕宁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一滴一滴,看着魏熙姣好的面庞,眼里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局中人,却有种冷眼旁观的凉薄味,“随你们安排。”
见慕宁松口,此事已成,不枉费自己多般谋划。
魏熙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自然,魏家会安排好一切。雨大了,天冷,回去路上小心湿了衣衫。”
慕宁走后,殿门开着,魏熙看着屋外的落雨。
有何用?她自身尚且难保,何况是身有羁绊的慕宁。
说她狠毒也好,功利也罢,眼巴巴地求他娶自己,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可是,嫁给谁又能好过呢?
至少嫁给慕宁,还有三皇子妃的身份,魏家也能放心,但愿不再逼迫自己的母亲,她已经过得很苦了。
抱歉,和宜。
次日,朝上,钦天监禀告此事,皇上沉默许久,只是将目光投向魏相。
魏相确实老了,远远看去,满头白发。
人老了,就会开始心慌。
现在还不是把魏家逼入绝境的时候。魏家翻不起什么风浪。
赐婚圣旨第二天就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是为了给三皇子的生母冲喜,魏家和三皇子的大婚定在了来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
普通人家的婚宴都没有这么急迫,何况是皇家,在外人看来,卫嫔的病已经等不了一天了。
宫内和魏家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管事们忙得脚不沾地。
魏家期盼了这么久,今天终于有了着落。
魏府再次兴盛起来,不再隐匿,门口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这段时间,林和宜恰巧不在京都。
原是前些日子,梅瑛归京,方知发生在林和宜身上之事。
见林和宜郁郁寡欢,京都伤心之地,人久处必生郁疾。
正好此番出游,母亲屡屡念叨,回京必要为自家孩子去山上求姻缘。
温家三兄妹,皆未成家。京
都附近有四泰,其上有观音山,山顶有观音石,求姻缘、求子,颇为灵验。
然观音山山高路陡,台阶五千二百,只可徒步上山。
莫说妇人,即便男子脚力甚好,亦要四个时辰方可登顶。
唯心诚之人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