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观音庙(漫天雪色,唯见一人心)
这一次,林和宜带着段银,段金段银年纪小,跟着安妈妈学了许久规矩。
段金别看瘦小,却有一把好力气,性子也倔,也难怪能在那种境地之下护着段银这么久。
开始说的是和梅瑛和温大夫人一道,但温梅瑜担心安全,便跟着一同出游。
梅瑛提前给林和宜说了此事,毕竟有外男,担心林和宜别扭。
如此倒是也好,一群女子,虽然有护卫,但有主事的男子跟着会放心些。
一路上走走停停,天上飘着细细的小雪,霜挂在树枝上,灰蒙蒙的天,配上沿路的景色,实在京都难见的。
京都的雪是万家灯火映出的昏黄下的白。
而四泰的雪是暗黑夜色下,映着月光的莹白,如同珍珠一般的冷色。
沿路的农家小院稀稀落落的,在雪色中,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马车里面备着暖暖的火炉,丫鬟们都穿着厚厚的冬衣,一路上虽有些冷,景色却别有一番风味。
温大夫人长着一张圆润的面庞,脸上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
她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宛如新月一般,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从她的面相来看,就知道她是一个和蔼可亲、容易接近的人。
林和宜每次看到她那温和的笑容时,都会被她的亲和力所感染,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愉悦。
早些时日便听说林和宜,旁人说道她母亲之事,连带着对林和宜也有闲言碎语,温母只觉得林和宜甚是可怜,大人之事,何苦赖在儿女身上,时常感叹稚子无辜。
温家素不纳妾,温母自幼偏爱女儿郎,梅瑛自小由其亲自抚养。
不怕人笑话,旁的世家大族孩子皆由乳母照看,自家的梅瑛却自幼长于温母闺房,连沐浴都亲力亲为,从不让他人插手。
四房仅梅瑛一女,自然是千娇万宠。
温家虽不比林家势大,无金银珠宝、奇珍异草堆砌,但关爱在京都却是独一份的。即便温家只是四品官,也无人敢看轻温梅瑛。
更何况温家四房长子温梅瑜,才学出众,乃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前程似锦。
温母见林和宜落落大方,看了一眼自家的好大儿,宛如马车外的松柏,虽经风雪,却身姿挺拔,性情坚毅,看向林和宜愈发喜爱。
看着梅瑛在温母怀中撒娇,林和宜亦感受到温暖,再大的风雪,也能抵御。
两日的路程总算到了观音山。
天亮,歇罢,推开窗,天色微亮,隐约可见太阳微光。
今日必是晴天。
观音庙于山中,自山脚望去,经一宿,山脚积雪化去大半,潮湿台阶上尚有冬日落叶,枯黄叶片,遭雪冻后,变为褐色,待僧侣清扫。
见此景,林和宜忆起昔日于寒山寺时,冬日之雪最是冰冷,风吹过,手僵得握不住扫把,地亦冰冷,跪片刻,膝盖便麻木,现今回想,仍隐隐作痛。
趁日出,众人开始攀登。沿一路融化冰雪,最终于台阶旁,汇成一条小溪流。
总算至观音庙,众人早已气喘吁吁。
值冬日,人最少之时,一路仅遇三两香客。
问起主持观音石,言在山顶,尚有一半路程,观音石乃一自然形成的观音像大石,因形似观音,又处山顶,经年不改,故而得名。
温母年事已高,欲于庙内歇息。
梅瑛以帕拭汗,小口喘息,“和宜,我实无余力,你尚欲往山顶乎?”
林和宜颔首,一人往亦可。
梅瑛素知林和宜性情,看似温柔,实则内心最是坚韧,既决之事,纵千难万难,独自行之,亦必为之。
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自家兄长,在她看来,三皇子和林和宜多半是没戏的,毕竟魏家对三皇子虎视眈眈,林和宜所在的林家又跟魏家不相上下,和宜这般好的女子,还不如便宜了自家。
梅瑛开口:“兄长,和宜要去观音石处,她独身一人,我和母亲想在庙内歇息一番,实在放心不下,你陪着和宜去吧。”
听此,林和宜连忙推辞,不过是一段路程而已,怎么能麻烦旁人呢。
温梅瑜点点头,示意等林和宜休息好,便可出发。
两人便再次上山,一路上两人都未说话,温大公子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林和宜也不是多话之人。
女子体力怎么也是比不得男子的,温梅瑜见到林和宜吃力的样子,慢慢的停下来,跟在身后。
借口说是看看一处风景,歇息一番。林和宜心里明白这是体谅自己,歉意的笑笑,撑着边上的石壁,缓缓的喘着气。
日中,山下的雪已经化个干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山上还是白雪皑皑,连观音石上都覆盖一层,在日光的照耀下,披上一层白衫,更加庄严肃穆。
林和宜虔诚的在观音石前拜了三拜。温梅瑜看着她跪拜的身影,心中叹息,多情总比无情苦。
可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雪融化之后,石阶打滑,下山更加得小心。
这一次温梅瑜走在前面,每一阶都踩实,若遇到打滑处,便出声提醒。
黄昏时刻,终是回到了庙内。
梅瑛与温母早已在禅房内等待二人归来用膳。
余晖落日,院内大树清幽,房内梅瑛讲述趣事,宛如一家人。
用膳后,梅瑛拉着林和宜与温梅瑜去求福签。
下午他们只顾去观音石,还未求观音庙内的福签文。
求完福签,写上字,挂在庙内香火鼎盛处,寓意心想事成。
温梅瑜沉着脸,从庙殿内走出,一路走向香火鼎盛的古树。
此树虽在寒冬,却挂满祈福牌,风吹过,福牌摇晃,天边雨雪欲落。
空气中水雾氤氲,隐在屋间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光。
温梅瑜想起刚才听到的批语:柳暗花明又一村,却是天涯苦情人。
短短几字,道尽坎坷。
漫树的福牌中,充满盈盈期盼,可如愿之人,又有多少?
殿内,暗香浮动,香烛味弥漫。
林和宜凝视着慈悲的观音像,久跪不起。
梅瑛看着哥哥冷峻的脸色,心中有了盘算,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许久,梅瑛心中叹息。“和宜,可是为他所求?”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林和宜再次跪拜,起身,“为谁求又何妨,只求心安罢了。”
林和宜自嘲。
梅瑛怔怔地盯着她,林和宜不知道,自己在梅瑛眼中是何模样。
头上的垂发依偎在肩上,细细的柳叶眉,杏仁眼,眼波流转,眉眼间淡淡的忧愁,如同弱柳浮风姿,美的精致而柔弱,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雨后的芍药,在夕阳的微光中摇曳。
梅瑛向前一步,握住她冰冷的柔荑,眼中带着复杂,开口语气带着牵挂:“若说有千好万好,局中人才知,旁人自然是不清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剩下未尽之语,林和宜自然心中有数。
林和宜看着梅瑛的眼,手指捏着温暖,与冰冷的地不同,温润如玉,轻声说道:“姐姐的意思我心中自然明白,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我如今与死鱼又有何异,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梅瑛深知她处境艰难,原本还有林家大房依靠,如今孤身一人,莫说在书院,就连自家都是举步维艰,虽林家未对外宣称何事,能在京都生存,都是人精,暗地都是门清。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惋惜失去好门道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的猜测和暗中的打量,更何况是孤身一人的女子,怎能受得住。
梅瑛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说此事,若是林和宜也欢喜自家哥哥,温家护着她,日子也会好过些。
她跺跺脚,暗自心想:母亲说的对,自己这个哥哥真是一点都不中用,看着俊美绝伦 ,实则是个榆木疙瘩,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活该现在还未成婚。
回到禅房,段银已经收拾好床铺,小小的,做事麻利,虽话不多,却是个有眼色的。林和宜在窗外站了很久,看着天上飘落的雪。
一瓣一瓣。
推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寒气凛冽,她随意拢了拢外襟,手中的暖炉已经熄灭,没有了热气,握着如同一团冰。
窗外屋檐下挂着几盏橘色的灯,今日没有月光,寒风一吹,灯光晃晃悠悠的,似乎是里面的灯芯不足,看着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林和宜叹息道:“可惜,今日无月。”
段银不知如何回答,屋内只有林和宜和她,许久,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雨雪天,自然是无月的,等天晴,说不定就有了。”
林和宜看着段银稚嫩的脸,这些日子脸上长了不少肉,比起从牙行来时瘦骨嶙峋的模样,看起来可爱了些,她知道这是安慰的话。
有月,无月,又能怎样。
段银看着窗边的林和宜,若是安妈妈在定要念叨,劝着歇息,可段银才来,此时只能默默地陪着一同站着,少女的背影单薄,瘦弱的肩,如同枯树的枝,一折就断,卸去发髻,青丝松散的披着,像是一团雾气,或是青烟。
在段银看来,自家的小姐已是难得尊贵,比起之前她见到的贵人,每日她和哥哥跟着,不仅能吃上米饭,更是往日里只在酒楼桌上见过的山珍海味都是桌上的平常菜色。
段银不懂,她只知道吃饱饭,便是天下最好的事。
她饿极时,会悄悄拿出路上打手们吃剩丢弃的骨头,小口小口地吮吸着,上面早已被狗啃得一丝不剩,可她却觉得味道好极了。
她偷偷藏了两块,夜间无人时,悄悄递给哥哥,却被搂得更紧,头顶一片湿润。
如今不同了,她不仅能吃到大块的肉,还能穿着崭新的衣裳,夏冬姐姐也会在闲暇时给她编两个小小的辫子,还会给她吃甜甜的糕点,就像小时候记忆中的味道。
奇怪的是,小时候她怎么会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呢?
想不明白。
一夜无梦。
次日大雪,屋檐外厚厚的一层覆盖着,偶尔有一两只小鸟停留,啄几下,便飞走了。
福牌上也挂着厚厚的一层雪,林和宜紧握着手中的木牌,还未挂上。
听到外面梅瑛的声音,她赶紧藏在了衣服的夹层里。
禅房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呼出的都是热气。
和宜和梅瑛窝在被窝里,看着窗外飘飞的落雪,听着梅瑛前些日子出游的趣事。
林和宜走了神。
福牌的棱角隔得生疼。
一混就到了黄昏,冬日白日短暂。
温梅瑜正从温母的禅房出来,冰天雪地中,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在参天的大树下,天阴沉沉的,只有微弱的光在闪烁。
夜间的风吹得树枝上的福牌叮咚作响,黄昏时,晃眼望去,仿佛春日里摇曳的叶。
走近一看,林和宜在雪地里摸索着。
她踩在白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林和宜很是疑惑,刚刚明明就掉在这里,听到声响,她没有回头,“小银子,快帮我找找这福牌,掉哪里去了?明明就是落在这一处。”
“落哪里了呢”
温梅瑜一同在地上寻找,未语,天色暗沉,地上一片银白,不能视物,只得用手细细的摸索着。
雪地里,一块硬邦邦的牌子隔住了他的手,拿起,递到和宜面前,轻声道:“是这个吗?”
林和宜听到男子的声音,抬头看见高大的身躯,从昏暗的光下,如同雪色一般,清冷疏离。
在地上蹲着寻找太久,似头晕目眩感,她怔怔的看着修长手指上小小的木牌,点点头。
温梅瑜见她怔怔的样,便在把木牌往前递了递。
林和宜抬着人,在昏暗的天色下,温梅瑜鼻高嘴薄,旁人穿起来臃肿的冬衣,在他身上显得坚韧清净,如同青竹,清清爽爽的,气质也是这般,淡淡的,疏离着。
林和宜便接过福牌。
晚间跟梅瑛喝的热身的小酒,酒劲上头,晕乎乎。
福牌暖暖的,在雪里掉了这么久,经过他人的手,却没有一点冰冷。
温梅瑜正了脸色,转了脸看着远处山间的雾气,眼里似乎没有一点神色,余光却一直落在林和宜身旁。
见她一直接过福牌,不见起身,一直在地上蹲着磨蹭,原本打算要走,现不由担心。
“怎么了?”他装作轻声、淡淡的问道,嘴抿了抿。
刚才
刚才走了神,林和宜耳边响起温梅瑜的话,万籁寂静中,显得清晰。
像做了亏心事一般,霎时紧张起来,手脚一慌乱,挣扎着起身。
越心急,越混乱。
手脚不听使唤,本来起身了。
一扑腾,实实的坐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