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暗波涌（山雨欲来风满楼）
左听南这几日在坐月子，林和宜好些了便来看她。
林和宜看着睡在子孙床上的孩子，白白嫩嫩的，脸蛋能掐出水一般。
这是林家的下一辈的第一个孩子，笑着问左听南，“嫂嫂，可有取名？”
左听南：“你大哥哥说，我辛苦生的，便由我自己做主，常青院那边送来了好几个名字说是让我挑选，我左看右看，挑花了眼，想了想唤作九思吧。”
林和宜：“圣人曰：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嫂嫂聪慧，小名呢”
左听南嘴角下拉，手靠在床沿，半响，“常青院那边定下的，唤石榴。”
石榴多子，意为多为林家开枝散叶，旁人或许不知，林和宜却清清楚楚，左听南自从生产之后再难有子，此事未声张。
总归是长辈的一份期盼，若是异议，又无甚借口，若认下来，之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此事。
相较于世俗大族，林家并未纳妾一说，本就人丁稀少，长辈自然盼着等多开枝散叶，二房就不必多说。
照如今场景，堪堪林和宜一人，林知意为嫡长孙，肩负重任。
林和宜正想安慰，却见左听南释怀开口：“左右我也不在意的，有了九思，已是万幸，过些时日，我便与知意商议此事，倘若他有意，便找个良家，放在房里,我带着孩子，也轻快些。”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林和宜疑惑。
左听南淡然一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知意现如今万般悔恨，自然有求必应。
可过日子不是一日的承诺就能过下去的，做不到的承诺迟早成枷锁，半生不得安宁。”
林和宜见左听南已经打定主意，便不再劝说，毕竟也是他们二人之内的房中事，以林知意之秉性。
若知晓此事，断然不会是绝情绝义之人。
见左听南已经强忍着打起精神，她月子期间，正是修养之时，林和宜便不再多有打扰，转身去了常青院。
这几日端华公主未一日得闲，府内干干净净的查了个底朝天，特别是跟夏夏接触的人，一一都被细细的盘问过，夏夏之前是在倚梅园伺候的，夏冬和安妈妈自然都被喊去问了话。
林和宜早已修养好了，若照往常的惯例，端华殿下会顺势让林和宜协助此事，却久久未有动静，都是常青院的人亲自过得手，没有半点风声，属实怪异。
夏冬劝着林和宜，此事本来就繁琐，林和宜的身子未好全，又涉及到大房长孙的事，马虎不得，端华公主重视，自然是亲自盯着。
闲了几日，林和宜想着端华的头疾，这几日琐心事忙下来，她还未细想，便觉得关系复杂，更何况背后之人下手周全，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一日两日是查不清楚的。
想着不一会便到了常青院，往日都是直接迎进去，今日说是殿下在议事，请二小姐稍等片刻。
林和宜在侧厅，茶水刚刚在左听南那边喝了个半饱，便安静的等着。
端华从半遮掩的窗看过去，看见林和宜端坐着，眼神飘忽，想到暗卫查询的消息，她不放心，左右让人查了好几次。
事是魏家做的，她之前就有猜测，但未想到，林府之内勾结之人竟然是林和宜。
说是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如戏文所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小小年纪，演戏一流，连千防万防的她都被骗了去，只恨之前是雁啄了眼，分不清好坏，才叫人钻了空子。
慕芜华现在肯定是很得意，之前端华已经吃了亏，现在轮到他们的孩子，又让林和宜得了逞。
端华想到此，自嘲的笑了笑，笑未及眼底，想起往日与林和宜的点点滴滴，虽比不得粥粥时长，与林和宜相处，人人皆言：纯善之人，真心可鉴。
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假的。
什么真心，都是不作数的。
人心是假，权势才是真。
表面上与明珠公主相交，暗地里与魏家来往，勾搭三皇子慕宁，私相授受不说，谋划如此惊骇世俗之事，踏着林家大房的血肉，博取好名声，也难怪魏家和三皇子拿出侧妃之位许之。
她现在想撕破脸皮，扯着林和宜问一问，就算不顾与林家往日相交情分。
左听南待她如同亲姊妹一般，事事关照，未有半分虚假，如此也能下狠手，瞒着众人喂了狠药，乃至于下半生不能生育。
若不是太医供词在此，她也不敢相信林和宜竟然如此狠毒，半分不留情。
林和宜若是要恨，便恨她身上来，就算是在药膳里下毒药，她也喝的下去，为何偏偏要折磨她的孩儿。
左听南善解人意，若是知晓此事，必定会给林知意纳妾，林知意对左听南用情至深，自然不会同意，年纪轻轻，两人便成怨偶，日日活在痛楚之中，好深的一步棋，林和宜好手段。
孔嬷嬷刚刚得知此事，也是一脸震惊，喃喃说道：“怎么可能，会是和宜小姐”
回过神来，见端华的神色，她是知晓殿下的脾气，不会随意行事，按照往日里端华对二小姐的疼爱程度，必然是细细查清楚了，才会下次论断。
只是这二小姐年纪尚浅，却是玩弄心计的一把好手。
孔嬷嬷见端华迟迟未有动作，提醒：“殿下，二小姐还在侧厅候着，您看”
即使未说话，端华也知孔嬷嬷的意思，久了难免让人起疑。
毕竟有些事她还想等林和宜亲自确认。
端华叹了一口气说：“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绝不允许此事再次发生。”
随即吩咐，“就说今日我累了，让她回去吧，查出魏家的事不必瞒着，透露点给她，派人盯紧点，若是半点异常，让人直接拿下。”
从端华院出来，夏冬暗自嘀咕，这一次吃个闭门羹，林和宜也暗自思索，刚刚孔嬷嬷透露的消息，查到魏家，也是情理之中。
疑惑的是魏家谋划此事目的何为，如此深得计谋和划算，得此结果，不像是魏家的风格，怕是留有后手。
端华派的人时刻观察着林和宜身边的状况，可这几日和以往一样，未见异常。
常青院内。
端华这几日夜夜难安，看着一张一张的供词，所有证据都指向林和宜。
今日魏府的暗装传来消息，确认林府之中与魏家勾结之人乃是林和宜。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放下供词，问孔嬷嬷：“近日，可有异常。”
孔嬷嬷摇摇头，“时刻盯着，倚梅园一切正常，慕梨小姐身边的桑问倒是来常青院探听过，但也是如同往日一般问些平常的事。”
“她倒是坐得住，这份心性确实让人佩服。”端华讥讽。
孔嬷嬷未语，心里暗自叹气，谁人能想到此事是二小姐所为呢。
明明前几天都大公子一家都还在感激二小姐，一细查，救命之人却是罪魁祸首，此事搁在谁身上都难以相信。
端华想了许久，看着书架上栩栩如生的小鱼瓷器摆件，是之前林和宜一同游玩回来时赠与的，放在书房。
如同她一直待在身边一般，许久之后，她自嘲一笑，“说起来，还是人年纪大了，念了几天经，总以为自己成了菩萨。”
小鱼碎了一地。
端华想到当初林和宜才刚回家之时，看着她一点一点的从谨小慎微养成如今沉稳端华的样子。
学会管理府内事务，陪着她一起在书房度过的许多时光，看着自己养成的花，那种喜悦和幼时陪伴着粥粥成长是一样的。
初见时的敬而远之，后来处处关照，连着常青院的人都把她当成粥粥一般看待，到头来，自己精心照料的花，从根子就是坏的，让人痛心和惋惜。
她又拿起信纸，一字一字的在细细读一遍，逼着自己看完。
孔嬷嬷见端华这几日都是这样过来的，看着她逐渐憔悴的身影，忍不住开口，“殿下，事已成定局，放宽心些，您这样熬着自己，何苦呢？”
端华用手指着之上林和宜三字，“看久了，眼甚是昏花，这字像是活起来一般，直愣愣的往眼里钻，看的眼睛生疼，左右不过折磨自己罢了。”
许久之后，“算了，明日去把老大家的叫来，还有倚梅园的，此事做个了结。”
“听南在月子中，此事就不必打扰她，嘴严实点。”
话说上次未见到端华公主，林和宜总觉得心里不安，这几日本是秋日，她心中火烧的厉害，坐不住，府医来看过，肝火过旺。
开了药方子，林和宜看着一碗一碗的黑药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连续几个月。
她都像泡在药罐子里一般，日日药不能停歇，之前宫内送来的蜜饯子，她都是省着吃，有人说，蜜饯子吃完，就不用在喝药了，看来是不该省着的。
她正在喝着药，夏冬说是常青院的孔嬷嬷来了，在外面候着。
林和宜急忙一口喝完，捏起一块蜜饯，压下嘴中的苦涩，连忙让人收拾了出门。
门外，孔嬷嬷在候着，见了礼，说是殿下，许久未见二小姐，特地让人来请她过去说说话。
林和宜本想收拾一番再去，孔嬷嬷笑着说，大公子那边也在，总不能让人等着，就跟着一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近日未睡好的缘故，眼皮一直上蹿下跳的，搞得人心神不宁。
看着孔嬷嬷的神色，也越发怪异。
常青院内，端华和林知意早已等候在前厅，下人们都在院外候着，林知意见端华严肃的神色，原本想说话，被端华的一眼制止了，两人就静静的在厅内喝着茶。
今日的茶怎得这般苦，他心想。
待林和宜进门，厅内静悄悄的，这架势不像是来说说话的，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端华一脸严肃看着她进门，开口让坐下，孔嬷嬷给林和宜上了茶，待她喝一口茶水，苦涩的竟如药汁一般。
她顶着上颚，咽下去，放下茶盏，发现端华眼神一直在她身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两人对视之后，端华挪开眼，说是等一下相爷。
林知意和林和宜相视一眼，暗自交流了一下，今日怕是有重要事情说。
两人心里默默理了一下，估计是上次左听南之事。
不一会，林相就大步走来，在上首坐下。
端华见此，放下茶盏，拿起旁边的团扇，扇着风，“人都到齐了，那边开始说正事。”
孔嬷嬷见此，把院门关上，偌大的院中，仅仅五人。
端华扫了一下林知意和林和宜的脸色，“这几日想必你们也在暗自猜测关于听南产子之事，满京都人家，府内的肮脏事多了去了。
林家人丁单薄，再是简单不过， 这类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一次还是在十四年前。”
林知意听次脸上满是愧色，他两次经历，年幼时，发生在母亲身上，他年纪小，无能为力，不止一次痛恨自己。
如今同类的事情再次发生在自己的房中，他作为丈夫，实在失责。
端华看了一眼林和宜，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心里冷哼，“这几日让人查来查去，魏家自然都是大家猜到的，但如此缜密的行事，若说府中没有人勾结，说出来是万般不能信的。
就连夏夏，府内的家生子，父母双亡，从我屋里调教出去的，也做出背叛之事，实在让人寒心。”
众人静静的听着，端华也慢悠悠的扇着。
“大体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明面上的就不必多说，既然来谈话，不如说说私底下的吧。”
林和宜觉得今日的气氛怪异极了，且不说一言未发，寒着脸在喝茶的林相，就连端华公主今日也是做事也是十分怪异，说话语调是温柔的。
但她与端华相处如此之久，之前也是细细揣摩过她的心思，端华素来直来直往，因身份缘故，自然无人忤逆，所以她向来雷厉风行的。
半点不拖泥带水。
今日打着弯子，不知是何缘故。
林和宜心中暗自想，她不知端华一直在盯着看，看着她拧着的眉，对于之前的猜测都有了缘由。
脸上笑着，心却是拧巴成一团，绞痛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今日便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