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皮具作坊
虽然被抽了十鞭子，又被枷在镇衙门前示众两日，但赵老三躯体粗壮敦实，加上日间不缺饮食，实则并未受到什么损伤。
只是太过丢人，被释放后，灰溜溜回了家，窝在炕上一连三、四天没有出门，连日常皮匠摊也不经营了。
四仰八叉躺在炕上，赵老三粗壮的身躯一动不动，任凭从旁边两尺见方、糊了一层白纸的小窗户投进的阳光，慢慢掠过肚皮、胸口，再到渐渐暗淡，最后整个屋子都变得黑洞洞的。
赵老三知道眼下还不到黄昏，屋外还亮堂着呢，只是自己这栋房舍低矮又破旧，窗户又小，太阳一西斜，就立时飞快黑了下去。
转动眼珠，打量着祖传的这三间破屋，镇上的张老爷出两倍价钱买，——多好的一笔买卖啊，镇长那贼愣是不准。
赵老三一念起来，心头就恨恨不已。
“有了这两倍价钱，自己重新买块地，可以盖三间新房舍了。那怕不够，自己这些年也积攒了几两银子，再不够，就借几两，怎么也盖起来。有了新房，给儿子娶媳妇就容易了，不像现在，破破烂烂三间屋，媒人都不上门……”
“咣当！”
破门被自外粗暴的推开，一名高大的中年健妇大步走了进来，满头满脸都是灰土，一见赵老三躺在炕上，顿时眉毛倒竖，吼道：“你这个死鬼，又在炕上挺了一天尸？”
赵老三索性闭上了眼，对老婆的吼叫置若罔闻，装起了死狗。
“不就是挨了几鞭子，被枷了两天，一个大老爷们就出不了门了。我看镇长老爷还是留情了，换了上一任老爷，还不抽的你皮开肉绽、枷的你死去活来？到那时候，看你还能不能顾的上脸面？”健妇一边骂，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两指厚、面壳焦黄、喷喷香的烙饼，连同十个大钱，愤愤丢在了炕上。
“哟，一出去一天，又去会相好的了？天天一张大烙饼、十个大钱，你相好的挺大方啊。”嗅到了烙饼的香味儿，赵老三睁开眼，扫了一眼烙饼与大钱，阴阳怪气的道。
健妇一听，再也忍不住，抄起旁边的擀面杖，对着赵老三劈头盖脸就敲，一边敲一边骂：“会相好、会相好，我打死你这个死鬼。”
赵老三被打的吃痛，从炕上滚到地上，抱着脑袋逃到了外间，抄起锅盖左抵右挡，愤愤道：“你这个死婆娘，疯了，谋害亲夫？”
健妇杵着擀面杖，叉着腰，威风凛凛痛骂道：“你这不是好端端的？怎么不喊着被枷的筋骨疼了？明天就跟我去镇外工地上工，再敢在家装病，我打断你的腿。”
赵老三狐疑看着她，道：“你天天拿回家的烙饼、大钱，真是上工赚的？不是相好的给的？”
“赵老三，我入你娘的，我这个样貌，半老的年纪，谁舍得天天烙饼、肉汤管饱，还给十个大钱？真有野汉子舍得，老娘甘愿陪他睡一天一夜。——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不信，死挺在炕上不出门，哼，明天老娘就是打，也要将你打到工地上去。”
这一闹，赵老三心头已然信了十成，却依旧嘴硬道：“哼，这些官老爷，还有一个好东西？服劳役还管饭？还烙饼、肉汤管够？还给钱？能有这样的好事？——真要是像你说的这样，明天我就去。”
“你爱死不死！那些官老爷是没有个好东西，但新的镇长老爷，就是个好的。我听管事的说，眼下在镇子南盖的一大片新房子，那一水儿的青砖大瓦房，都是给咱们盖的。镇上百姓，用自家的房舍，一间换一间，可以去置换。当然，不要房子，也可以给钱，按照市价五倍的给钱。”
“你说什么？市价五倍给钱？”赵老三拎着锅盖，原地差点蹦起来。
健妇婆娘用力点头，鄙夷的看着他：“现在你还当张弘文是好东西？那老狗凭什么有这么大家业？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贪念老爷，或者强买强卖，或者放高利贷，镇上被他弄得家破人亡的都多少家了？他是做善事的好心货？”
“这么说、这么说，镇长老爷抽我，是真的为我好？”
“你以为呢？眼下全镇上下都在看你笑话。特别是镇西的吴老六，为了讨好镇长老爷，骂你最狠，说你两倍就要将祖宅给卖了，镇长好心拦你，你愣是狗咬吕洞宾……”
“吴老六，我曹他亲娘兼十八代祖宗，——他有什么脸骂我？他，还有张粗腿、李斜眼，不都是与张弘文签了卖祖宅契约？明天看我当面怎么骂这个儿子！”赵老三原地一蹦三尺高，脖颈青筋挣得直跳。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丢人还丢不够啊。我可告诉你，明天上工，要是看到镇长老爷，老老实实过去磕头，不是人家拦着，现在有的你哭。”
“真要像你说的这样，我甘愿给他磕十个响头！”赵老三丢下锅盖，想到几天前真个以两倍价钱卖了祖宅，到而今，不用说盖新房子，连再买块地皮都不够，一家三口却不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禁不住心头一阵阵后怕，回身到炕上捞起烙饼大口啃着，又小心将十个大钱放进炕头一个小匣子里，转头看着黑糊糊的四扇夯土墙壁，“咱们这破房子，怎么突然就这么值钱了？”
“听管事老爷说，好像是咱们镇子成为青州通豫州商道上的一个重要之处，不用几年，就会变成像平都城那样的大城。”健妇婆娘道，“喂，死鬼，你说，咱们是要房子，还是要钱？”
“要房子！青砖大瓦房，盖下来要多少钱？”吴老六斩钉截铁，“有了这么一栋房子，给儿子娶媳妇就容易了，——对了，儿子呢？”
“你还知道儿子？儿子不用你操心了。管事老爷见他是个皮匠，这几天一直招他谈事，说镇长老爷要办一个皮具作坊，专门制作皮甲、马鞍，让他去当工头，每个月给他一笔丰厚的薪金，比跟着你做这个臭皮匠强多了，——我回来的路上，好几个媒婆给我招呼了，过会儿就要上门来说媒，说儿子马上要发大财了。”
“皮具作坊？他干工头？呸，他爹还没有死呢！他那几手三脚猫工夫，顶个屁用。”赵老三再也呆不住，丢下烙饼，问清楚了健妇，急吼吼出门，向着镇衙门跑去，抢夺儿子的工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