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自砌台阶

    夹杂着浓重乡土气息的晨风，将夜晚这名放荡的女子刮离了杨埠镇的街巷。当两只金色的大手，刚刚摸上了镇衙门前两只石狮子的头顶，镇衙门双门大开，门内的官老爷们倾巢而出。

    一身青霞丝袍、头戴小冠的叶明一马当先，主事、队正、管事、掌事……衙门内的头头脑脑，雁翅般向外翼展开来，紧随其后。

    像是外出掠食的狮群，一行人气势磅礴，横穿镇子，径直前往镇南工地。

    一路上，神鬼辟易，祟怪潜踪，所遇的居民、百姓，更隔着老远就退避三舍，不敢硬撼其锋。

    然而过了三四个街口，在道路旁，一个粗壮敦实、粗布短衣、外罩着皮革肚兜的中年汉子，低着头跪在路边，两只手更紧张的死死抓着皮革肚兜，低着的脑袋更几乎扎进了裤裆。

    “这是谁呀，跪在这儿作甚？”叶明一看笑了，停下脚步故意道。

    “咚、咚、咚……”那知接下来，吓了众人一跳，赵老三对着叶明，扎扎实实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响头，抬起头，却闭着眼，大叫道：“镇长大老爷，俺赵老三感谢您！感谢您八辈祖宗！”不等叶明说话，爬起身，抱着一片青紫的额头，一溜烟儿跑了。

    一干大头头、小官官，想笑又不敢，强力憋着，不敢做声。

    叶明脸色发黑，却还要强力找补，自砌台阶：“这混账，虽然笨拙，倒也实诚，比那些不知感恩的货色还强！”

    他已从王幸口中得知，赵老三已然是镇子新成立的皮具作坊的工头了，情知这厮特意是来认错、感谢，只是不会说话，又生性好强，因此搞出了这么一出四不像。

    出南门，过石桥，叶明一拐弯，先上了河堤，查看烙大饼、煮肉汤的露天大食堂。见几十口大锅灶火正旺，上百名厨娘忙碌，烙饼的烙饼、炖煮肉汤的炖煮肉汤，嗅着浓郁的肉汤、烙饼的香味儿，叶明不由随手拿起了一只碗，让厨娘舀了一碗肉汤，又捞起一只烙饼，掰开浸泡在肉汤里，左右看看，也没有座位，索性就那么蹲在地上大吃起来。

    紧紧跟随的镇衙门一干大头头、小官官，面面相觑半响，那怕早晨已经吃饱了肚皮，也都纷纷拿起碗，各要了一碗肉汤、一只烙饼，蹲在叶明身旁，也学着他的模样将烙饼浸泡肉汤里，大口大口吞嚼起来。

    肉汤稠厚，肉块软烂，盐口颇重，烙饼也有两指多厚，——味道自然谈不上多好吃，胜在用料扎实，叶明满意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给下苦力的壮丁，就应该吃这么实在的口粮！”

    一直小心觑探叶明神色的庶务主事，暗松了口气。

    将一大碗肉汤连同烙饼，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将碗放回原处，叶明起身又去查看密林内，服劳役的村夫晚上睡觉的地方。

    像大王湾村这等村庄过远的村夫，晚上下工，就不回村，而是选择就地凑合宿下。在密林空地上，四角支了四根棍子，上面扯了一块四方厚布用以遮雨挡露，地上则铺了一层厚厚的金黄稻草，——这就算作了一处容纳几十名壮丁睡觉的宿舍了。

    望着密密麻麻几十处这等一般无二的宿舍，叶明微微皱眉。

    “眼下是春末，烧些艾草驱虫，晚上睡在这稻草上，又多人挤在一处，并不冷。”庶务主事就感觉叶明事多，对这些屁民好的有些过分，却不敢将心里话真正说出来，在旁小心解释着。

    叶明情知这已是当前最好的条件了，点了点头。

    “给这些服役的壮丁夜宿的大通铺宿舍，已经在建了，再有三日应该就可以搬入住了。听说是建了给他们晚上住宿，那些壮丁们都上心用劲着呢，一个个没口子的感谢镇长大老爷。”看着叶明的神色，王幸在旁道。

    果真，叶明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头。

    王幸就感觉自己浑身轻了好几斤，知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心头一阵亢奋，连带旁边庶务主事那难看的脸色也毫不顾忌。

    离了河堤，带着一大群爪牙，叶明终于抵达了忠诚于他的河南岸工地前。

    看着一望无际，热火朝天的工地，特别已经有大片大片敦实坚固的青砖大瓦房建好了，横成排、纵成行，稳稳矗立，叶明再次满意点了点头。

    镇长老爷亲自视察工地，一干服劳役的壮丁干得更加火热了。

    不少劳役壮丁还巴巴的跑过来，趴地上就给叶明磕头，拦都拦不住。

    叶明拦不住也不住的拦，幸好也没有再出现赵老三那样的二杆子，叶明一脸笑眯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群泥腿子，得了好处，也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还知道过来跪舔。丢出这么多钱财，耗费那么多物力，就为了听个屁民的响头，这位大老爷也是有病。”干瘦的庶务主事暗暗鄙薄着。

    “第一期工程已经顺利完结，三日后镇内的居民就可搬迁进来。这两天就安排居民抓阄选房。至于第二期工程，夹河两岸的那一片也已经开建。只是钱财消耗的很快，已经堪堪见底。镇上的那些大户，很多不要房子，要钱财，大人，也给他们按定好的五倍价？要不……”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地上传来，众人低头一找，才发现了踮着脚、肃穆汇报的圆滚滚的财务主事。

    “大人，这些泥、壮丁，仅仅管饭，已经是给他们天大的脸了，每天还要十个大钱，纯粹是多余，要是省下来，那可是很大一笔……”干瘦的庶务主事终于忍不住，叉手插嘴道。

    叶明转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剩余的话给拍回了脖腔里，叹息道：“像你这等无能蠢官，贪婪索取、作威作福老百姓，如狼似虎；给百姓那怕一点儿蝇头小利，无疑剜了心头肉。明明百姓身上那块破布料都遮不住身躯了，还拼命去撕扯抢夺；明明百姓口粮都填不饱肚子了，还无耻的去他们口中扣夺。不得不说，你那脑子也就花生仁大小，是理解不了太深的奥义。

    理解不了，就好好跟在你英明而伟大的大人身后，仔细看，好好学，潜心揣摩，唯你家大人马首是瞻，顺带着闭上嘴。直到有一天，你会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先的自己了，已经脱离了低级的趣味，有了更高的理想与追求，成为了一名真正合格的官员，到那时，也许你才会有几分理解你镇长大人天鹰一般的高瞻远瞩、大海一样的深沉广博的情怀。”

    面对叶明一嘴厚颜无耻的虎狼之词，一脸教导孩子的居高临下，那怕官高一级压死人，干瘦的庶务主事差点也没有按捺住，当场就要起义了。

    木龙在旁忽然冷冷开口道:“用鞭子驱赶着服劳役，与主动卖力去干，是一样味道吗？按照以往，工期能推行的这么快？房舍能建的这么匠实？再过一个月干到眼下地步吧？——让农夫们吃饱肚子，外加付出些许工钱，区区这点成本，多吗？”

    干瘦庶务主管自然知道不多，然而他更担忧的是以后，就此给这些贱民惯出不给工钱就不干活的贱毛病！

    “一视同仁，钱的事儿不用在意，工期一定要抓紧。”叶明丢下脸色难看、却要强颜欢笑的付洪达，冷冷对金明泰道，不容置疑给这事再次定下了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