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文伯
温言本来准备回府先用膳,结果走时没忍住,顺了不少御膳房的点心。
等文伯张罗着传膳时,他在马车上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又一路颠簸,此刻正是犯困的时候。
“本宫先小憩片刻,午膳就不必传了。”温言左右纠结,决定先休息,文伯拱手称是。
一觉醒来已经未时,温言坐在桌边兴致缺缺,细数着霞光撩动尘埃,放空思绪等着这迟来的午膳。
菜品准备妥当,温言季暄这两人一向不喜欢周围随时站着下人,文伯深知他们这一小爱好,也准备随着周围上菜的家丁退下。
“文伯,”带着午睡后的慵懒,温言状似无意地叫住对方。
文伯应声留下。
温言又捻起筷子敲了敲瓷盘,“叮咚——”的清脆声伴着刚起床的沙哑:“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陪我用些……”
“……文伯?”语气像是恶作剧前的预告。
文伯定了定心走上前去,添着茶推托:“下人哪能和主子同桌?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温言就像学不会好好说话似的,每一句都尾调上扬,流露出一种明晃晃的讨打。
打是不可能打的,文伯和这侯府主人一样好脾气:“是。”
“文伯?闻、人、柳?”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肯定。
他随即又接上自己方才的话:“闻人柳可不是奴才。”
“……”文伯只眼神闪了闪没否认,面色如常,仿佛并未听见那名讳。
温言也没逼着对方承认,转而说起了这位将军的生平:“威远将军闻人柳,据说是太祖出巡时捡回的弃婴,曾一度被人误会是太祖的私生子。”
太祖便是他祖父,也就是先帝的父亲。
“这误会也不稀奇,毕竟弃婴千千万,为何太祖只偏偏捡回了这一个?还带回宫赐了姓名。”
本是假疑惑,这说着说着温言便开始真好奇起来,他偏着头去瞧文伯的神态:“你知道原因吗?”
文伯摇摇头:“不知。”
“那你知道为何给此人赐名闻人柳吗?”
“……”对方已然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再装作若无其事也毫无作用。“在柳树下捡到我那日正是四月十五,闻人则是在百家姓中排行第四百一十五,因此太祖赐名。”
好随意,温言心想,比自己的“言”还随意,原来他父皇这起名不走心是一脉相承啊?
“先坐吧。”他指指旁边的凳子,“他们都传你与先皇后有私情?”
文伯顺势坐下:“没有。”
“当年将军威名赫赫,怎的沦落到在这当管家的地步?据我所知,将军战死的那一场是再普通不过的战役了吧?”
这话问的突兀,文伯思绪猝不及防被拉回当年那场三人的感情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令人心悸。
“是,当年流言纷纷,后来你舅舅又出了那样的事。陛…先帝从宽处理已是留情,我想着对你母亲说两句好话,从中调节调节,却没想到谣传愈演愈烈。
后又传出你母亲怀有身孕的消息,议论的人更多了,这种事也没法子澄清,你母亲更是为了赌气直接认下这无端的捕风捉影。
我为了避祸回了边境,结果……先帝他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一只空匣子,我便知道那时是我的死期。”
可能是谈起生死,这人语气平淡中难掩沧桑,夕阳染透了他眼底的红。
“我本想着我的死能换来一个清白,结果……”他苦笑一声,“旁人生不逢时,我大抵是死不逢时。”
“战场上那支利箭飞来时我没躲,直直穿透胸膛,本以为这样便可一劳永逸,谁知却被人救下。
副官没能找到我的尸首,接着便屡有敌军来犯,为了稳定军心,我的死讯就这样被瞒下来,本是为了等着何时的时机再放出消息,可一直没有机会。
后来你母亲离世的消息传出,我自然得回京奔丧,军中见实在瞒不住,这才放出我的死讯。”
“怪不得你和母后死得接二连三。”温言忍不住喟叹,“我还以为你是殉情。”
文伯笑中带嘲:“殉情?这流言还传了十几年吗?”
“如今流言都讲究更新换代,这事没多少人知道,若非我特意去查,估计也无从得知。”
“……”这迟来的消停并不能带给他什么安慰。
“你说先帝送了个空匣子就是暗示你自裁,会不会是你会错了意?”
“怎么会?
我从小便是被当作他的贴身侍卫培养,先帝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真心待我。
他第一次送我的生辰礼,将物件装在金丝楠木匣里,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木头是拿来做寿材的,从那以后,他选木材便很讲究。
后来让人送来的匣子正是那金丝楠木,空着,不是为了用我的骨灰填吗?”
闻人柳黯然闭上眼,忆起当时,若是送来的匣子里有东西,哪怕是白纸一张,他都能自我安慰,可偏偏那是空的。
——也像自己,庸庸碌碌二十载,到头来还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