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老人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李雪妍终于被批准回医院上班。比起一个月前，医院里的秩序更加井井有条条，医疗抗疫设施更加齐备。新感染者虽然还被一批批地送来，但也有一批批转阴康复的病人出院，一切看起来变得可控。在与同僚的交流中了解到，他们已经掌握了更多本轮疫情病毒的特点和对症的药物，这些药物虽然不能立即治愈病人，但对于缓解病人的病情发展能够起到很好的效果。很多病人在药物的配合下，凭借自身的体抗力一周左右就可以好转甚至转阴痊愈了，只是对于抵抗力弱又患有其它慢性病的老人来说，这种病毒依然是十分致命的。
李雪妍在换隔离制服时，听说医院里来了一位比较特殊的病人，因为他已经九十八岁高龄了。这位上寿老人虽然白发苍苍、弓腰塌背，然而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十分清醒，说话虽然有点语无伦次而且疯疯癫癫的样子，但也还勉强听得懂。医生和护士甚至同院的病人很多都很喜欢他，不仅因为对他年龄的尊重，更因为和这个风趣的老人攀谈十分有趣。他聊起天来，会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像是唱戏，虽然有时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又会循环讲一遍前面的话，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对他的兴趣。有些医生护士总是抽空在他这里逗留一会，跟他聊天，听他唠叨，大声地夸赞他身体棒、精神头足，并且故事讲得真好。
李雪妍也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而巧合的是，她一回医院正被安排了负责这位老人的医疗护理工作。
他的病症并不算严重，只有轻微的咳嗽。李雪妍问他：“身体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老爷子？”
老人总是简短地回答：“挺好的！”
老人却还经常关心起她来：“李医生，你们裹得那么严实，难不难受啊？热不热啊？工作累不累啊？”“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呢？”“李医生，你家人都挺好的吧？”李雪妍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让他的关心得到应有的回馈。
她一次问老人：“您家哪里的啊？”老人说：“山东的。”
别人夸赞老人“您这么大岁数，身体这么很好，有什么秘诀么？”老人便会一句一顿得说：“心——态——好。可能——是经历了越多，心态——就越好吧，又没有太多——欲望，嗯，只希望——一家人都好好的，你们——也都好好的。”
“我们好得很呢，谢谢您老的关心。”雪妍接着又问道：“您的家人都在哪里呢？”
“哎，他们啊，在哪里的都有，有在国外的，有在外省的，也有几个就住在本市。”
“他们怎么联系您呢？”
“有手机呢。”老人洋洋得意地说。
李雪妍很是惊讶，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还会用智能机，跟人兴奋地在线视频聊天呢！他的儿女应该还算孝顺，只是由于现在老人处在隔离状态，他的儿女不方便来看护他吧。
令她很惊讶的是，保安王师傅在别人都不在老人身边的时候，像是偷偷来过两次，每回他来，老人旁边的桌子上便会多出些好咀嚼的水果，神神秘秘的，李雪妍也不好多问什么。
这位老人喜欢跟人讲玄学的事情，说起易经八卦来，头头是道，什么卦表示什么意思，象征哪种自然现象，又象征什么人生意义。这种东西如果读起来，很是枯燥，但从这老人的嘴里讲出来，竟生动了许多。现代中国人尽管不再迷信，但还是有几千年迷信的传统的，而且不管迷不迷信，人们都喜欢听神奇玄幻的故事。更有些人，虽然不信，又希冀于寻得心理上的安慰，把命运之类的东西作为一种心理疏导，只要不违法乱纪，这倒也无伤大雅吧。
他还喜欢说建国时期某些国家领导人的奇闻轶事，还包括一些生活琐事，这些正是许多中老年男人愿意听的，当说这些时，他的病床前不知不觉就会换了一拨这样的听众。大家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全当听八卦新闻一样。老人却经常说得动了情， 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愤怒异常，那眼睛也比平时灵动了许多。
每次他讲故事的时候，总会一直到有管事的医生来了，人们才会散去，管事的医生劝了他们回去，说再不许聚集了，否则就把老人单独隔离到单间里了，他虽然这么说着，但始终没有这么做，只是下一次过来，总还是围了不少人，他仍然说着相同的警告的话。
老人家有时免不了唠叨教育起别人。他最常教育大家的是，不要太迷信影视剧，那些国家领导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虽然是伟人，但生活中还是跟平常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柴米油盐，有勾心斗角，有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在很多人听起来，有些反动，然而大家也还是隐约觉得他讲的故事中透着一丝真实。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尊敬他，也尊称他叫一声岳老。
每当医院里有病人病情加重，被送进了手术室，医院的病房里总是人心惶惶，有的唉声叹气，有的怨声载道，有的高声咒骂，大家都怕自己是被死神挑中的下一个。只有岳老，黑夜里，他泰然自若地端坐着，用手机语音安慰大家：“不要害怕，天塌不下来，要相信这些人民医生，疫情总会过去的。谁生命中不会遇到些沟沟坎坎的呢，过去就好了。”他还讲：“多难兴邦，不经历点苦难，大家的好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不行的。”
病人们听到他的声音，尽管还会嘴里发上些牢骚，心里总归会感到踏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