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年
老式的木制书桌前摆放着两个跳蚤市场买来的海贼王手办,大学时期用了四年的笔记本电脑在“嗡嗡”作响。这是他在考上大学时,父母省吃俭用攒钱给他买的电脑,当时便是低配,如今更是十分卡顿,虽然风扇在不遗余力地运转着,但只要用一会儿,就会觉得烫手。笔记本荧屏的光,照映着一个年轻人缺少血色的白色的脸庞。
他,一个在北京名牌大学刚毕业的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王师傅的儿子,瘦削的身材,如刀刻般的一张俊朗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份忧愁和故作深沉的严肃神情。因他生来命里缺水又缺木,又因父母希望他长大成才,凤栖梧桐,所以取个“桐”字,又希望他志向高远,生活在比他们更为广阔的世界,所以又取个“浩”字,他便有了名字“王浩桐”。
王浩桐从小就是家里的也是村里的骄傲,被亲戚朋友捧在天上的人。然而,毕业以后,多次面试后都杳无音讯,最近他甚至连面试机会都很少能够得到,每天宅在家里打网络游戏和闲逛各大论坛来打发时间,将自己迷失在虚拟网络的万花筒里。他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归咎于大学生市场的供过于求以及疫情下很多产业的萎缩,很多公司不光不招人甚至还在裁人,他每日都这样安慰一下自己,就重新埋头于电脑,不愿多想以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苦恼。
大学大四那年,由于生活枯燥,以及怀着对即将毕业踏入社会的焦虑,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追到一个女朋友,只是他的女朋友也是同样的心态。毕业后没多久,两个人分隔两地,通讯渐渐变得稀少,时间一长,两方面都是同样的想法,他(她)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她(他),就这样断了来往。王浩桐倒是不怎么伤心,他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又不能谈婚论嫁,断了的好。
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嘴里跟队友交流着,如何走位以及不时的赞美和谩骂。
可是,这盘游戏他还是输了,等级在钻石阶很久也无法晋升,他不仅有些恼火,把耳机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心里不由得郁闷,想着这些猪队友不如大学室友般默契。而那大学时光已然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惆怅。他玩得累了,斜倚在沙发上休息,知道那些无法闪避的念头又要从他的大脑里爬出来了。
自从他在家待业以后,父母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每天下班回家看到他在玩电脑,也总是劝他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夜。王浩桐平时吃饭不怎么爱说话,心情不好时更是吃不下多少饭,老两口的担心写在了脸上,这些王浩桐都看得到,只是装作不在意,心里却难受得紧。每当想起这些,挫败感一浪一浪袭来,把他长久以来的骄傲打翻在地。
他的就业问题、他的感情问题,他的未来,像一团迷雾,他迷失在里面,不知该往哪里走。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做了短暂的休憩。
起身后,他依然觉得大脑有些疲惫,便打开音乐盒,随便浏览一些新闻,并小心避开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标题以及各种推送的相亲广告和游戏广告。他想他从不曾打开过这类东西,浏览器却不厌其烦地推送,我是真谢谢了你们的好意。
他浏览了一些国际新闻和近期的疫情情况,尤其让他感兴趣的是美国和中国的贸易战进展,他对中国持有不太乐观的态度,总觉得中国人要过一段苦日子了,中国的科技想要超越美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因此他经常发帖反驳那些对中国的处境盲目乐观的网友,对于国家部分可与美国比肩的科技成就,他也持怀疑态度,认为中国的科技大都是抄袭,说那些网友被人家掐着脖子还逞强什么呢。可是,他也同时不喜欢那些美粉,一个个总美爹美爹的叫着,虽然他知道许多人也是出于调侃,这时王浩桐也总要出于义愤忍不住出言讥讽。于是,这种网上无意义的争吵,常常要演变成相互的人身攻击。王浩桐也不甘示弱,总要骂到人家十八辈祖宗,别人不再搭茬为止,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怒火和精力,有待发泄。这种骂战,没有赢家,他心里知道,但总不能遏制自己,他想着我不能让这些人痛快,尽管他自己也并不痛快。
有趣的是,即使许多价值观本没有太大出入的年轻人,不太经脑子发出的只言片语,被不同读者在心里放大和扭曲,又在各自不肯服输的劲头上形成了荧屏前网络上的势不两立。这些极端的论调和思想真像是另一场瘟疫。
他最后又看了看本市的房价走势,才绝望地合上了电脑。
刚准备洗把脸,手机铃响了,那头传来了妈妈急促的声音:“你爸出事了!跟歹徒搏斗受伤了。你快过来看看吧!”说完,便挂断电话,她的声音明显带着抑制不住的哭泣,想是要急于照顾爸爸了。他想,我爸这么大岁数,怎么还跟人搏斗上了?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穿上鞋子,戴好口罩,冲了出去。他所在的小区,叫做天择公寓,虽然名字很大气,但却是医院附近最破旧的小区之一,围墙上红黑色斑驳破碎。由于这里租金最为便宜,所以王师傅夫妻俩在这里租了个一室一厅,平常夫妻俩睡在卧室,儿子毕业后,就睡在沙发床上。他趁小区那个保安大爷没有注意,从小区围墙迅速翻了出去。那个保安大爷虽然当时没有察觉,但当天晚上这个小伙子回来时被他抓了个正着,听说他的原因以后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说他要是还有下次,一定会报警。王浩桐双手合十、不断作揖表示感谢,说不会再有下次,心里知道这个保安大爷怎么都不会报警的,因为他和爸爸是朋友,同是干保安工作,最是知道彼此的苦楚,更兼,他实在是一个好人。
他到达医院时,王师傅已经接受了外科医生身体的检查,正在一张座椅上休息,他看到爸爸似乎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在爸爸身边。王师傅看到他,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妈妈打电话告诉我的。”
“你妈真是多事。”
“爸,您身体没事吧?”
“没事,只是皮外伤。”
“爸,你怎么这么傻呢?躲远点不行么?那么多年轻人呢,轮得到你逞强么?”
“胡说什么?”王师傅有点生气了,咳嗽了两声,说:“你快回去吧,这个时期你跑出来怎么行,要是被抓成破坏抗疫的典型就麻烦了。”
“不会的,爸,我在陪您一会。”王浩桐心想,爸爸这辈子循规蹈矩,也太小心了。
王师傅坚持要他立即回去,王浩桐看到父亲并无大碍,不想惹父亲生气,便出了医院的门。
看着儿子离开后,王师傅也松了一口气。
王浩桐出了医院,并没有立即赶回小区,而是趁着难得的机会,在附近闲逛,他看到街上基本空无一人,那个他经常去的快餐店也关着门,他本来要去吃点很久都没有吃到的青椒炒饭的。他悻悻地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到街上唯一称得上热闹的景象,就只有那些忙碌着的快递小哥了,他们在一所大型超市门口成群结队地领取货品,又在领取后各奔东西。他本来想走近去看看,只是他远远看到另有巡逻的警察,便不敢再靠近了。他走得有些累了,在家附近公园的一处被树木遮隐的亭子里坐了下来,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很是清静,只有斑驳的树影在王浩桐身上摇晃着,鸟声清脆地奏着催眠曲,他靠在亭子的立柱上,享受着难得的与大自然亲近的时光,慢慢地滑躺在石凳上,睡着了。
梦里,他抓着一只大鸟的脚踝,在天上飞,不知要飞往何处。他向下看到了美丽的山川河流,心情愉悦了起来,却不敢多看,因为他害怕从高空掉下来,他一只手从兜里搜索着,想要找到一条绳索类的东西把自己的手绑在鸟的腿上,可又找不到,双手越来越酸痛了。忽然,一阵剧烈的风吹来,他再也坚持不住,掉了下去,他经历了漫长的下坠过程,最后掉在看起来硬邦邦的地上,却没有感到一点儿疼痛。只是紧张地流了不少汗,他擦了擦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梦。
此时,太阳又向西偏移了一段距离,原来遮挡他的那棵大树似是自己走开了,阳光直射在他的肌肤和羽绒服上,他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并坐了起来,撑起右手在太阳的方向遮挡,慢慢将右手的手叉分开,似是在看美丽的夕阳,也似在看自己的手掌。
天黑沉下来,他才从公园的亭子中走出来,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敏捷熟练地跑步蹬墙,迅速把手搭在墙的上沿,小区保安大叔刚好经过,把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憨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