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爱（四）
她也终于知道何之轩所谓的加班，有一部分时间是花在父亲的病房里服侍。
何之轩说：“你爸下周就能出院了。”
何之轩就说：“方竹，很多事情别想太多。”
他会陪着她的父亲下棋，把一个残局下了三四天，每天半个钟点，时间长了她的父亲是吃不消的。
方竹哭笑不得。
方竹立时说：“何之轩，你不要这样说。”
如今父亲同何之轩是真的亲近，说完把棋盘一推：“明朝再来。”
门外方竹涨红了脸，有点羞，但心底是暖了起来，就要透到心头。
才说着，杨筱光果真出现，见到他们笑眯眯地跑过来打招呼。
方竹扭着桌布，绞在手指上。她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心，说：“你为我爸做了很多。”可是喃喃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继续表达。
方竹琢磨半天，还是说：“你……谢谢你。”
没有情意，也就不会有别样的情绪。
“还记得给我们拍过照的那个摄像师吗？你实习期结束后，他恭喜我找了你这么个姑娘，他说你爸早为你在报社里打过招呼，做什么都是不用愁的。我就想，靠我的手能不能接过你爸的班，保你一生快乐无忧？”
三人寒暄一阵，如此的巧合都能让莫北和杨筱光均不放在心上，方竹心有别意地暗观莫北的神情，他态度大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方竹没答，反而盯着莫北包着炒布的脸揪了瞅：“你怎么了？”
何之轩给她布菜，说：“方竹，你是自讨苦吃，我也是。”
这一回是方竹放低了声音，用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说：“我害怕。”
方竹看到菜单上菜式照片光泽诱人，不禁咽咽口水，她的手伤了以后，一直吃得清汤寡水，好久没有开荤了。这副模样看在何之轩眼里，令他忆起好多年前在学校大食堂对着小炒算饭票的女大学生。
莫北说：“我们先去警局。”
杨筱光问：“你真的看清楚了？”
她以为他不知道，许许多多事情放在自己肚子里琢磨。其实他是知道的，这些年，她还是没怎么变，一琢磨事情就会皱着眉头发呆。
这次她没有冒失地跟出去，而是想了想，立刻给莫北打了电话：“莫北，你的车没走远吧？我看见伤了我的凶手了，麻烦送我去一趟警局。”
莫北的车很快折回，杨筱光还在车上。方竹先说：“莫北，这事情先别惊动我爸。”
在这天以后，她几乎天天都会去医院，站在病房门外，同自己的思想斗争。自己过去愚蠢的选择让现在的自己充满了惭愧和自责。
他们已能这样熟络地闲话家常。
她想要落泪。
就像她想踏入父亲的病房，仍旧没有足够的勇气踏入。
方竹横了地的同学一眼。
这教她怎么说？方竹抿一口茶。
她叫他：“何之轩。”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仍旧差一点勇气让它脱口而出。
方竹不能明白他的话。
何之轩微笑：“我记住了。”
父亲说：“嗯，我倒是忘了你这奥数冠军的脑袋瓜子好使。”
“我还是差了一点，在你家面前，我自负过头，就变成了自卑。”
何之轩说：“方竹，我当初不应该答应离婚。你冲动，我也跟着冲动，这样不对。”
这时，水煮鱼上桌了，热辣的气熏住了她，她呛了两口。
何之轩带方竹去了医陕附近的川菜馆，这时是下午四点半，菜馆虽然开了晚市，但是客人不多，他们选了临窗的座位，莱是何之轩点的，有方竹爱吃的鱼和牛蛙。
他原来是不知道的，后来与她的同学们聚会时，中午吃自助餐，叶嘉影玩笑了一句：“哎呀，难民终于能吃肉了。”
她所不知道的他知道，她无言以对，自愧不如。
她听见父亲说：“我老了，要服老，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
“不小心被小朋友踢球擦伤了。”
何之轩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但方竹听到了。
“应该不会。”何之轩笑着说。
“谢我什么呢？”何之轩给她倒了茶，然后微笑。
父亲伸手阻了他的动作：“刚才那个子儿我还没记好。”
方竹有时候悄悄站在门外，每一回她过来，门都是虚掩的。她不是不明白这表明着什么，明明双方都做好了准备，可是她依旧没有足够的勇气。
父亲说：“方竹小时候数学成绩最差，将来我的外孙不能遗传她的缺点。”
她当年为了给他买一套西装，从南区跑去北区做家教，回学校顿顿吃芹菜炒肉丝，偶尔看到炸猪排，眼睛都能冒绿光。
“我见过他很多次。”方竹确定地说，“应该不会有错。”
莫北冲她招呼：“来看你爸？”
才走到医院门口时，方竹又看到了那条人影。这回她是谨慎地立在原地，看着对方低着头匆匆地从医院大门走了出去。
何之轩开始收拾棋盘，要放好棋子。
莫北说：“我知道。”
莫北说：“这不，人倒霉起来处处得碰上熟人，我刚还看见阿光了，她合作的选秀男明星的妈好像住这医院。”
她走出病房，月色很好，她在月色下的花园区静静踱着步走到门诊区，想要走出医院，却恰巧又见到了熟人。
莫北表示要送杨筱光回家。有始有终地解决事情，总归是得体而礼貌的，只是方竹仍感到些许遗憾。她托辞还要照顾父亲，留下那两人自行解决之间的问题。
“你爸也为你做了很多。你的表哥、你的姑姑虽然不赞成我们，但是也没有过分干预，他们充分尊重你是个独立的个体。”何之轩轻轻笑一笑，有点像自嘲，“方竹，从我们谈恋爱开始，我就有点嫉妒你。怎么说呢，你不知道你的亲人有多爱你。也许你对这些爱已经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