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爱(三)
店家看到好货色欣喜不已,她没有心情同店家讨价还价,寥寥草草就把音响卖掉了。
方竹只觉胸口被一团乱麻压着,头脑发胀,她问:“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呢?”
张林点点头,低声问:“你的伤都好利索了?”
服务员惊讶:“小姐,您是内行?”
伤口看似狰狞,可真要痊愈,速度这样快。
方竹摊开手掌给他看:“快全好了。”她主动地坦然地对张林说,“我们下去走走,好吗?”
方竹近乎感激地想,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何之轩更广解她呢?
他说得对。她就是咎由自取的,把一条道走到黑,可转一个弯,先明是这么容。
她问:“在哪里买的?不好意思我冒昧了。”
方竹把食指竖在唇前。
情爱就好像一串梦梦醒了一切亦空或者是我天生多情方给爱情戏弄同你在追逐一个梦梦境消失岁月中唯有在爱中苏醒时方知爱情非自控……张国荣鼎盛时期的清澈声音似极天籁,也全赖有好的音响可以呈现。
茶馆里的音响换了一张碟放,是她熟悉的音乐。
张林说:“小何来找你爸那天,正好你爸病发,又吐又泻,我叫的救护车还没到,他很利落地就都给收拾了。后来在救护车上,你爸对他说,你不需要这样。他对你爸说,你是方竹的爸爸。我看到你爸笑了,这些年我看到他头一回这么轻松地笑。”
张林长长叹一声,说:“小竹,你错怪了你爸。当初小何家里出事,你爸派我送了笔钱给小何,你爸嘴上不说,心里是难过的。可是小何不肯要这钱,又和你离了婚,你父亲心里有多伤心和愤怒你知道吗?”
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陈年的踪迹旧影就这样一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不会再去回避。
方竹突然醍醐灌顶般招来服务员,问:“你们这儿的音响是fm acoustic?”
方竹没有答。
当年离婚以后,是何之轩先离开的他们的小屋,方竹终于能有勇气去收拾旧物时,看到表哥送的那套高级音响还在屋内,摆得好好的,簇簇亮。可是她的婚姻已经破碎。
方竹没有接腔。她带着张林到住院部中心的小花园内找了石椅绿荫葱郁,应该能令人心旷神怡。她问张林:“何之轩什么时候找的爸爸?”
方竹惭愧难抑。她能想象那年那刻的何之轩和父亲都傲岸地站立在两个不同立场,不容让对方分毫。她亦然,她从未为拉近他们的距离而努力。
张林着急:“怎么走到这里又别扭了?”
睹物之后,心痛难抑。她同何之轩关系破裂的导火索有很多,这台音响亦是其中之一。
方竹在想象当时父亲心里的伤心和愤怒,把头低了下来。
张林说:“傻丫头,小何能回头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好好过日子,别再和你爸较劲了。你、你爸、小何,都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不肯说。你都不知道你爸这些年为你白了多少头发,上去看看你?小何还没走。”
张林见她如此,除了理解也别无他法,他说:“小竹,我觉得你当初是犯错误了。你犯了本位主义的错误,许多事情你不尝试就随便下结论,这是要不得的。”
方竹点头,可是跟着张林走到病房门口又没有勇气进去。
同杨筱光用完午餐后,方竹依旧赶回父亲住的医院。
张林跟着方竹下了楼,一路欣喜地告诉方竹:“你爸身体恢复得不错,现在下面的人来汇报工作,他也有精神听了。其他没什么,就是想你,和你一样,嘴硬不说罢了。”
不是不恨的。方竹想把东西送回给表哥,但也晓得按表哥的为人,必不肯回收。她就随便拨了附件旧货市场店家的电话请人家上门收货。
方竹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包扎。
方竹只是摇头,眼圈都红起来。
服务员礼貌地答:“是从南市旧货市场淘来的,我们老板很开心捡到意外正宗的好货。”
张林只得同意。
方竹低低道:“他做得比我好。”
不一会儿,门开了,张林走了出来,看见方竹,十分惊喜,几乎想立刻推门进去告诉方墨箫。
病房的门被推开,何之轩走了出来,见到她站在门外,并没有意外的表情。
杨筱光问:“竹子,你问这些干吗?”
张林说:“那个时候我们都不了解小何,他家里的情况、他个人的情况,你都没跟你爸提过半个字,突然有一天就和他扯了结婚证,你都不知道你爸有多担心。而且小何和你都是傲气人,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你瞒着你爸不给招呼,结婚了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他肯定不高兴啊!有一回你爸在外头办事遇见小何,他正在面试,工作不稳定,你爸怎么能放心?小何见着他也是木头木脑,什么都不主动交代。后来小何连着三回带着父母上门,你爸其实口风已经松了。最后那天,他在房内透着窗户看了你们很久,看到你扭头走了,他就让我找时间约约小何的爸妈。谁知道没两天就出了那件不幸的事情!”
他知道她还不敢踏入这扇门,所以他对张林说:“小张,我先带她去吃个饭。”
这会让她越想越内疚,越想越惭愧。
张林有一点负气:“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讲过,你错怪你爸了,你听我的吗?”他见方竹垂头难受,便将口气缓和下来,“大半年前吧,小何回来找我,他听说你爸病了,帮着我一起照顾到现在。你爸嘴上不说,可我瞧着是后悔的,当初我们对小何的为人缺乏了解。你们偷偷结婚那阵,部队里上一个信息系统的大项目,上亿的投入让他责任和压力都很大。等项目完了回到家,听到你结婚的消息,能高兴嘛?况且当初的你是死活不肯和你爸多说一句话的。那时候我跟你讲什么不都是白讲?”
她在门口稍稍站了一站,门闭着,她看不到里头父亲的情形,也不敢敲门,只能选择坐在外头走廊的长椅上。
只有从小的养尊处优才能让她又这份不知柴米贵的潇洒,在后来独身生活,真正负担了自己的人生之后,她时常后悔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冲动。
就像她随随便便处理掉自己的婚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