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珊瑚为客人再添了道茶水，给萧梦鸿也倒了水。退了下去。
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
“是。”萧梦鸿微笑。
最后她放下了笔，凭窗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忽然朦朦胧胧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萧梦鸿笑道：“陈总参你今晚是怎么了，也拿我寻起了开心。幸好我认识你多年，不会信你的恭维，否则听到这样的好话，岂不是要飘飘然了。”
薛梓安沉默了下，道：“我该告辞了。”
“谢谢！”
当晚，在京的军政界高官携家眷而来，济济一堂。萧梦鸿作为胡夫人的嘉宾应邀而来。
萧梦鸿听他忽然提到顾长钧，又是这样调侃的语气，便笑了笑，道：“陈总参玩笑了。”
或许也是这几年才开始落下的？
虽然此前在建造过程中，有报纸抨击国府造此广场华而不实，但自广场竣工开放后，赞誉便纷至沓来，不仅仅只来自那些“御用”报纸，其展示出来的宏伟和大气也同样征服了绝大多数的时评家，称从中可窥见新民国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不知道为什么，薛梓安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的思绪忽然就飘到了片刻前陈东瑜和她提及顾长钧时的情景。
萧梦鸿请他坐下，自己跟着坐到了边上。
……
薛梓安仿佛陷入了回忆。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我这位老弟确实无趣的很，也难怪你从前和他过不下日子了。”
客厅沙发里果然坐着薛梓安。
突然听到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萧梦鸿起先有些惊讶。但沉吟了下，道：“我想我是能够理解你的。我也十分尊重你的选择。”
“但愿吧。”
航校现在已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空军基地，作为直接负责人，他的日常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哪里！让你久等了！”
有名气的女人原本就惹人注目，何况像萧梦鸿这样，既有名气，又曾有过离婚经历的漂亮女人。
薛梓安沉吟了下，缓缓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惊讶。但是说真的，德音，我也想劝你去美国发展，那里才会有你更大的天地。对中国，对这个国府，我已经是彻底失望了！”
薛梓安刚被牵引出的情绪仿佛一时还难以平定下来，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几天后，总统府举办一个庆典晚宴。
舞曲结束了。
现在提起，萧梦鸿心里依旧感到厌恶，只笑了笑：“无聊之人无聊之举而已，不提也罢。”
“你大约平日不大关心时局的。日本人蓄谋已久，战争恐怕迟早要来。一旦爆发，就必将席卷全国。恕我直言，以国府上下之现状，我实在看不出军队能够抵御的希望。这也是我做出这个无奈之举的原因。”
陈东瑜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萧梦鸿点了点头，朝他笑了下，解释道：“以前没见他有过胃病，所以多问了句。”
“真解决了？”
她吁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包握里，慢慢地抽了出来。
数月后，国府广场终于在竣工，拆除围墙向民众开放。市民纷至沓来参观。
萧梦鸿道：“多谢陈总参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谢谢你的劝告。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也将会是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选择，我也知道，你的选择或许是对的。但是我目前还没打算离开这里。”
萧梦鸿回去时，珊瑚迎出来，说家里有访客来了。因为是认识的，所以请他进来坐等。
……
这个项目，因为得到了国府在人力和财力上的全力支持，后期建设其实相当的迅速，最耗时的还是前期的设计阶段。萧梦鸿经过几度易稿，多次修改，设计方案最后才终于得以通过投入了建设。
“我们相识，忽忽也有八九年了吧。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时的情景。那时候，京华大学还没有盖起来，只是一处废园。”
他的神色有些激动，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紧紧地望着她。
萧梦鸿起身送他。送至门口，望着他转身去的背影，忽然说道：“梓安，现状固然令人失望，但还是有许多你所见不到的人在为自己所担之责而尽着努力。相信我，总有一天，一切会好起来的。”
……
陈东瑜看了她一眼，“解决了就好。倘若以后再有类似事情，直接找我就是，不要有所顾忌。”
“不晓得了。我当晚便走了。应该是无大碍的。”
以前好像也从没见他有犯过胃病。
去年底回来，和他下船分别后，两人各自忙碌，一直没再有过联系了。
送走了薛梓安，萧梦鸿回到卧室里，伏案预备着第二天的教案时，有些心不在焉。
薛梓安站了起来，笑道：“没和你约好就贸然前来，希望没打扰到你。”
他说道。
萧梦鸿笑道：“没什么。”
当时正是国府广场建设的紧要时期。胡夫人收到信，私会萧梦鸿后，随即亲笔写了封信致叶舜郅的父亲叶荣友，随后叶舜郅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在萧梦鸿面前出现过，萧梦鸿也终于得以解脱。
……
他说完，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萧梦鸿。
薛梓安怔怔望了她片刻，慢慢地站直身体。
薛梓安仿佛有心事，坐在那里，双手交握着，半晌没说话。
薛梓安转头望着她，沉默了下。
“德音，前次我向你求爱没有成功。这一次，我是犹豫再三后决定再次向你求爱，同时我也恳切地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还是尽快了结这里的一切，一起去美国吧。并非我不爱这个国家。而是这个国家，真的是让我看不到半点希望了！”
陈东瑜大约也觉得自己失口，向她赔了声礼：“我一时口快，萧小姐勿见怪。”
萧梦鸿记得他从前抽烟不多，偶尔而已，很是克制的一个人。但现在，仅有的那么几次接触下来，就让她感觉他抽烟比以前凶了很多。
萧梦鸿当晚极受瞩目，不断有人前来邀她跳舞。她起先跳了几支，随后准备到休息室时，看见陈东瑜朝自己走了过来，请她共舞一曲。
陈东瑜目送萧梦鸿背影，摇了摇头。
陈东瑜一怔，仿佛回过了味，哦了声。
陈东瑜环顾了下四周：“看今晚这里，个个谈起国事都是头头是道，但真肯做实事的，却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也就我那位老弟算其中一位了。萧小姐，你大约是不知道这几年我那位老弟是如何做事的。去年底我一直在外，前些天我才回的北平，北上时顺道路过了他那里，他正好犯着胃病，几天都没好好吃的下东西了，竟还不休息，亲自考核歼机教员，简直是……”
“句句是真。”陈东瑜也笑道，“否则我那位老弟怎会到了现在还只身一人无意再婚？之前我说替他介绍我的一位远房表妹，刚从北大教育系毕业的淑女，对我这位老弟是仰慕已久。这样都被拒了。”
萧梦鸿笑道：“什么时候走？到时我请你吃顿饭。”
顾长钧现在人不在北平，年初时就又南下了，最近几个月一直没回来。
萧梦鸿和他对望了片刻。
萧梦鸿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望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随了国府广场的修建，萧梦鸿再次成为了报纸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八卦报纸，更是津津乐道，其中一则报道称她受到不少名流公子的追求，甚至有某叶姓公子追求到了她所执教的大学，令手下军警在大学门外列队助自己求爱，一时引无数学生围观。
萧梦鸿一愣。
萧梦鸿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转身的陈东瑜。
……
她微笑道。
陈东瑜点头，问道：“那个姓叶的，最近还有这般纠缠于你吗？”问完，见萧梦鸿望着自己，便笑道，“你与我那位老弟虽然劳燕分飞了，但咱们的交情还是在的，何况你又与我太太交好，我太太视你为姐妹，我便也不拿你当外人了。这个姓叶的，仗着他爹攀着唐紫翔的那点交情，简直是无法无天，我是看不下去了。倘若他还有为难于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代你出面，好好给他点教训。”
这事确实是真。不过没报上描述的那么夸张而已。萧梦鸿终于不堪其扰，事后向胡夫人写了封信表述经过，希望能得到夫人的帮助，以禁止叶舜郅这种干扰大学正常秩序的荒唐之举。
胡夫人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十分满意，对萧梦鸿也是分外的另眼相看。
薛梓安笑了笑：“快了。这次去了美国，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着手在处置国内的事业了。”
顾长钧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前夫，仿佛真的变了很多。
萧梦鸿望着他。
“来之前，我其实对劝动你也是不抱大的希望的。果然如此。”
陈太太今晚有事，所有没与丈夫同来。萧梦鸿与陈东瑜一边跳舞，一边闲聊。
萧梦鸿的心忽然有些微微地揪了起来。
“便是那位薛先生。”珊瑚说道。
但这事毕竟还是传开了，陈东瑜也知道，并没什么奇怪的。
陈东瑜笑着转了话题，仿佛无意般地问：“萧小姐，我听说，叶家的那位公子在追求你，都追到了京华大学里去？”
陈东瑜恭喜她主持设计的国府广场大受好评，又赞她越来越具魅力。
“陈总参，后来他胃病怎么样了？”
“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践行。”
萧梦鸿去年底搬进新宅。当时金玉凤给她送了个丫头过来，被萧梦鸿打发了回去。因为定期要接宪儿过来，所以请了两个工人。年长些的做饭，另个便是珊瑚。今年她的孩子大了，交给婆婆带，自己出来继续做事。知道萧梦鸿请人，也不愿回顾家了，央求跟过来做事。她手脚勤快，知根知底，宪儿也挺喜欢她的。萧梦鸿便请了她。
薛梓安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望着萧梦鸿，道：“德音，我大约是要走了。去美国。”
他忽然朝着萧梦鸿走来，蹲到她面前。
萧梦鸿急忙进去，笑着和他招呼。
“……那时我也还年轻，刚从美国留学归来，满怀工业振国的抱负。为此，这几年我也四处奔走尽我所能。但是最近这两年，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的抱负终归还是太过理想了。民国的这片土壤，沉疴宿疾，经久不愈。这些年外强环伺，而国内依旧内战不休，当政国府鬻官卖爵，歌舞升平，从上到下，腐朽透顶。我甚至常常为了工厂的顺利运转而不得不向当权者违心贿赂。我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希望了。如今我已心灰意冷，决意离开移居美国了。但愿你能理解我的一片心情。”
既然陈东瑜开口了，萧梦鸿自然不会拒绝，随他下了舞池。
他自我解嘲般地摇头，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