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和显然惊喜交加的珊瑚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话。
……
……
“妈妈，爸爸也来了。”
珊瑚睡在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应该会去应门的。
“对了！”陈东瑜忽然想了起来。
“等下！我说，你这样可不好啊！你要真放心不下她，自己出面哪！叫我充好人算怎么回事？她又不知道是你，只感激我老陈关心她。要不这样吧，你要是自己拉不下脸，我去叫我太太帮你说？”
快深夜十二点了。
客厅正对庭院的门口，站了个人。
萧梦鸿惊喜不已，蹲下去一把接住了儿子。
他脸上露出笑容，转身朝儿子走了过去。
“萧小姐！你看谁来了！少爷来了啊！真是没想到！”
顾长钧第二天搭军用运输机抵达了北苑机场。
他顿了下，声音忽然有点拔高。
“婆婆妈妈！这可不像你啊！你没再娶，她没再嫁，还是你儿子的妈，你一堂堂老爷们，看上了就再把她弄上手呗！有什么可犹豫的！”
……
或许是侧旁照来的灯光柔和的缘故，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皮肤看起来依旧细软，和年轻时的模样仿佛差不多。
“你还别笑！我话糙理不糙，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不是我咒自己，咱们这种人，上了战场，就不一定能回来了。别到了最后剩个后悔！”
身后忽然传来带了浓浓睡意的一道声音。
今晚她又失眠了。
萧梦鸿依旧没有睡着觉。
深更半夜的，有些突兀。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阵噔噔噔飞快爬着木质楼梯的声音。立刻辨了出来。
顾长钧从床上一跃而起，拿起之前脱下的外套：“爸爸说了算。”
宪儿显得有点兴奋，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根本就睡不着了。
“谢什么，自己人！不过我是奇了怪，你跟她离婚都这么多年了，人家也早不是你的太太……”
顾长钧扬了扬眉，嗯哼了一声。
“爸爸，妈妈早就搬了新家了，你还没去过是吧？我都去了好多次了！妈妈的家没爸爸这里的大，但是我很喜欢，妈妈还给我布置了一个房间……”
顾长钧微微吐出一口气，“谢了！”
顾长钧渐渐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忽然打断了儿子的絮叨，问道：“想不想去妈妈那里？现在？”
老门房望着迅速消失的汽车，挠了挠头，哎了两声，过去重新闭合上了铁门。
……
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宪儿的面了。
“爸爸！真的是你！”
“长钧，你老哥我虽然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但这仗真要打起来，绝不会是头几年那样的小水花，那时就是我们这种人的事了！古人怎么说来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是吧？趁着还有些安生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有女人的可劲抱，没的就赶紧找！”
儿子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仿佛有点小担心的样子。
顾长钧对老门房交代了声，就招呼儿子上来，开车出了铁门。
“太好了呀！我想去！”
宪儿点了点头，听话地躺了回去。
电话那头的顾长钧沉默着，似有些迟疑。
夜已经不早了。
“爸爸，妈妈的大学里有一个诗人，喜欢妈妈。他写了好多的诗……”
过了很久，顾长钧以为儿子应该已经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弯腰要关灯离开。这时，宪儿卷翘漆黑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他忽然睁开眼睛。
她闭上眼睛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下门铃声。
萧梦鸿到了近前，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顾长钧回头，看见宪儿醒了，躺在枕上扭过脸，神情还困困顿顿的，抬手揉着半睁半闭的眼睛。
“抱歉，这么晚了还吵醒你睡觉。我晚上刚回的……”
老门房刚睡下去不久，朦朦胧胧听到大门仿佛被人打开的声音，急忙爬起来看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
他深深吸了口烟，朝着外面的昏暗夜色喷出一道烟线。
宪儿睡着了。
许是父亲在儿子的印象里一直便是沉默内敛的，宪儿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但很快，就又收了回去，只是仰脸看着他，满脸的惊喜。
“晚上我顺口跟她提了下你前些天犯了胃病的事。我看她也不是全不在意的样子嘛！我跟你说，每次只要我得罪了你嫂子，我就装个头痛脑热什么的，她立马就会被我吃死。你多学着点吧！”
“爸爸，你回来，去看过妈妈了吗？”儿子突然问道。
半夜三更的，家里的孙少爷居然在卖力地推着大铁门。而刚回家没多久的少爷则把汽车开了出来。
“可以。”
顾长钧叫下人不必吵醒自己的母亲，到自己的卧室略整理了下行装，便去了儿子的房间。
镜子照出了她现在的模样。
他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儿子细软的胳膊，柔声道：“爸爸刚回家的，过来看你一眼，把你吵醒了。困吧？困就继续睡觉吧。爸爸等你睡着了再走。”
他决定回北平去看看。
一出去，车里就传来父子俩的一阵笑声。
“爸爸，你能陪我睡一会儿吗？”他望着自己的父亲，用试探的语气轻声问道。
“你不要赶他走好不好？”
最近这两年，她很容易失眠。
明天早上，她其实还有课要上的。
顾长钧来到儿子的床边，俯看他的睡容片刻，替他拢了拢被，直起身时，看到床头边的柜上摆着的那个木质建筑模型。
顾长钧终于笑了起来。
他没有事先通知家里人。从机场抵达顾家时，晚上十点。顾太太和宪儿各自已经睡了。
“我前几天天刚和妈妈见过面！妈妈带我去看了她设计造的那个广场！那天来了好多的人！还有人要妈妈拍照，问她好多问题。妈妈真是了不起呀，爸爸你说是不是？”
顾长钧望着儿子仰着的那张小脸庞，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浓浓的暖意。
“莫非你想再叙旧情？”
片刻后，顾长钧单臂抱着儿子，也不开灯，两人做贼似的从楼上蹑手蹑脚地下来，经过顾太太的房门前，父子俩闪出客厅，到了庭院里。
顾长钧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宪儿终于完全醒了过来，突然就睁大眼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爸爸——”
萧梦鸿慢慢地沿着阶梯，下到了一楼。
……
萧梦鸿和镜子里的自己对坐着，出神了片刻，最后放下梳子，爬回床上，关灯，继续睡觉。
“老弟！用不着我出面了！晚上刚在总统府里，我请她跳了个舞，她说已经解决！我最后也叮嘱了她，往后再遇类似情形，尽管找我开口！”
顾长钧在电话那头仿佛笑了。
“别胡说了！没事就好了。那我先挂了。”
顾长钧苦笑：“老陈，我跟她的情况，有些复杂，你不了解。”
接下来，顾长钧就听着儿子絮絮叨叨地讲他妈妈家里那张躺上去会摇来摇去，发出咯吱咯吱响声的椅子，讲那个烧着哔啵哔啵木棒柴火的壁炉，讲他妈妈家里进进出出的各种各样的客人……
以往对付失眠的法子，通常就是起来工作，或者看书。直到倦极而睡。
他点头。
宪儿睁大眼睛：“可以吗？可是我刚从妈妈那里回来没几天，祖母知道了要不高兴……”
“别。”顾长钧立刻阻拦他。
父子俩都没说话了。在父亲的沉默陪伴下，宪儿也慢慢地闭上眼睛。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也提不起劲去工作，便起来，晃到隔壁儿子的卧房里看了看，重新理了下他的几件衣服和玩具，最护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到那面梳妆台，走了过去，坐在镜子前，随手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
他解释道。
萧梦鸿心微微一跳，还在迟疑着时，已经被儿子抓着手，扭头往楼下去了。
陈东瑜打了个电话。
顾长钧靠坐在床畔。
门铃被人揿了一下，断了。
从她出现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注视着她。
顾长钧摇了摇头。
“宪儿说，想来你这里。所以我就送他来了。”
他知道这是去年她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宪儿带回来后，就当宝贝一样地摆在房间里，连擦拭灰尘也要自己动手，不让下人碰一个手指头。
听到她下楼来的脚步声，珊瑚兴高采烈地扭头。
是已经数月没见的顾长钧。
房间里静悄悄的。
“放心吧。她现在可是胡夫人面前的红人，说话说不定比我们还管用。有胡夫人这座靠山在，你替她担心什么？”
抽完第二支烟，顾长钧做了个决定。
宪儿惊喜地叫了一声，一骨碌地从被子下钻了出来。
挂了电话，顾长钧站在窗边，习惯性地点了支烟，微微敛眉，陷入了沉思。
接着又是被揿了一下的声，又断了。
是宪儿的脚步声。
儿子应该也会想他这个父亲的。
他脱去了外衣，侧身躺在儿子的床边，父子两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便并头睡在了一起。
萧梦鸿慢慢地坐了起来。
顾长钧停在了建筑模型前，看了片刻，最后抬手，轻轻触了触纹理细腻的光洁木片。
“有什么复杂的！男人女人，来来去去还不就那么点破事？”陈东瑜不以为然。
顾长钧嘴角微微上翘，望着儿子的目光里，含着笑意。
他顿了下，看了对面的儿子一眼。
萧梦鸿急忙下床，匆匆套了件衣服，一开门，果然，看到宪儿已经上了楼，朝自己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