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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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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样的。”

    她替他处理好手腕的伤口后,放下酒精,垂下了头。

    从长沙到重庆一路所经历的委屈,伤心,邱月明不是没有想过要对他诉说,可如今当他真正的回来,真正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又失去了所有倾诉的欲望,那字字平淡简洁的语句下是尘埃落定的无奈。

    “这不是你的错。”对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诺伯在心里感到了惋惜,可另一方面,他确实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又或者说他并不希望那个孩子到来。

    他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是他的错,可他并不想将错误延续下去。

    邱月明见他神色平静,既没有预想中的悲伤愤怒,也没有要找张允琛算账的想法,便以为是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她于是用转移话题的老方法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煮点吃的。”

    她起身准备去厨房,诺伯却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他从进来就环顾了一圈这个昏暗的吊脚楼,皱了皱眉。

    “我如果再不离开张允琛,我怕我会疯的。”

    话至此,希普林仿佛是得到了这世间最满足的答案,他歉疚的握住了她的手道:“是我的错,在上海的德华银行里有一笔存款,我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忘了。”

    邱月明也不想去揣测他说的是真是假,因为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终究愿意为了她远渡重洋,不辞辛苦的来中国,这就足以证明,他们之间是存在过一份真实的感情。

    “我带你走。”诺伯说。

    “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总比待在这破地方好。”他看着眼前这张迷人的东方面孔,然后第一回学着法式主义的浪漫道:“你是一朵娇艳的玫瑰,应该生长在爱的怀里。”

    邱月明笑了,她道:“你跟谁学的?据我所知,德国人可不浪漫。”

    “你听谁说的,德国人不会浪漫。”

    “达莉娅。”

    “达莉娅是谁?”

    “维克多的妹妹,我的德文家教。”

    诺伯停顿了一下,不太乐意的向她问道:“维克多,今天那个苏联小伙子?”

    “小伙子?”邱月明再次笑了,“他要知道你这么看他,准得生气。”

    “我猜他不过二十来岁,不是小伙子是什么。”

    “是二十四,而你——”邱月明突然停下了,糟糕,她好像忘记了上校先生的年龄。

    “三十一。”诺伯不是很高兴的回答了她。

    “抱歉。”

    诺伯不想理她,如果他没记错,她连他的名字都是过了好久才记住的,所以为什么她可以轻而易举的记住那个苏联人的姓名年龄。

    他就这么不值得她挂怀吗?

    邱月明见他如此,干脆也撅起嘴道:“那你记住了我的年龄吗?记住了我的生日吗?记住了——”

    “你今年二十一岁,你的生日是四月十五,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七月十二日的夏天,上海,你扎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穿的是湖蓝上衣配藏青裙子的学生装,我记得有问题吗,邱小姐?”

    看着面前男人开合嘴唇,连贯流畅的说出这些时,邱月明楞住了,对于那些记忆里细枝末节的东西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可是他还记得,记得那故事的开始。

    邱月明在回过神后,主动抱住了面前的男人,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说道:“对不起。”

    看着怀里温柔缱绻的姑娘,他那一时的气恼也被磨得没了脾性。他顺势圈住了她,圈住了这个让他不顾一切,违背职责都想要回来见到的女孩。

    邱月明于是垫起脚,吻上了他的唇,她柔软的舌尖在摩挲,在迎合,在取悦。一时,唇齿间湿润的舞动勾起了彼此心下久违的荡漾。

    他很明白这个女孩想做什么,他离开她充满诱惑的唇,用压抑着□□的嗓音道:“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

    “不然呢?”

    她又继续吻上了他,从唇角延至下巴,从下颚吮吸至脖颈,她柔软的身体游移在他的怀抱里,身上的清香萦绕在鼻尖,然后听他胸膛里加速的跳动,和喉间急促的呼吸。

    她撩人得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举止娴静的邱小姐。

    过去在百乐门中邱月明多少是听过歌舞妓们对男人评头论足的杂谈,那时她总觉得不堪入耳,如今,她不介意尝试一回。

    只是她有“实验”的想法,对方却没有“实验”的耐心,未过多久,她就突然被打横抱起丢入了床上。

    她本要惊叫,可他覆身而来。

    “你成功了,亲爱的,男人是经不住诱惑的,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诺伯在她的耳边说着,带着温热的气息吻过她的耳垂一路而下。

    “等等,这么说,你不会反对我以后去见达莉娅,甚至维克多对吧?”她带着一丝交易的意味问道。

    “见他们做什么?”

    “达莉娅的课程还没有结束。”

    “跟苏联人学德语吗?”他感到好笑,“我可以教你。”

    “你要教我什么?”

    “traumfrau”

    “什么意思?”

    “小情人。”

    邱月明狠狠锤了他一记,但被男人抓住了手,他埋入她的温柔中,用行动回应了她。

    夜晚的月色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吊脚楼内陈旧的木质结构映照得绰约朦胧,而靠窗户边,一张老式的雕花床,姑娘伏在牡丹花色的被褥上,光洁的脊背如蒙上一层温柔的光晕,令身旁的男人爱不释手。

    “这次还会走吗?”她问道。

    诺伯看着她,微微笑着。其实她很清楚答案,可是她每次都喜欢反复的问他,好像会期望能改变点什么。

    “我也许能多待一段时间。”

    “那你还会回军部吗?”

    诺伯摇头,“这次是作为使馆武官回来的,和国军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呐。”她的目光里有些失落,毕竟她还是很希望诺伯能像从前那样成为国军的顾问。

    “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吗?你的同伴呢?”

    “他们留在德国,帝国需要他们。”

    帝国需要他们,那也需要他吧?邱月明想起了西格蒙德曾说过的话,德意志培养了他,在德意志需要他的时候,他将义无反顾的离开。

    可是,如今他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来一次中国,非常不容易吧?”

    诺伯的手滑过她白瓷般细腻的肌肤来到脸颊,轻轻抚摸道:“但很值得,不是吗?”

    邱月明看着他一会儿,蓦然翻过身,勾住了他的颈项,问道:“武官一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一些使馆的军事防卫工作,原先的大使和武官克里特都回国了,所以现在只有公使费泽尔在那里,而我的工作就是协助他。”

    “没有了?”

    诺伯突然停下了笑容,他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这种凛冽的目光让邱月明有些不安。

    “你想知道什么?”

    邱月明心内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追问太过。

    她于是撅起嘴转过身去故作生气的样子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很关心你,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面前的姑娘一生气就让诺伯感到无措,他立马抱住了她,歉疚道:“亲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吧,这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的。我向你道歉,请原谅我。”

    “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从来没有向你奢求过任何东西,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在杳无音讯的等待着我的爱人大半年后,我的爱人居然来质疑我怀疑我。”邱月明委屈的声音含着哭腔,她耍着脾气想甩开男人的怀抱。

    “不,不,你可以向我要求一切,但凡我能给予的我一定会给,只要你别不高兴了,转过身来看看我好吗?”

    “我不想听,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怎么会骗你呢,这样,后天晚上,我带你去参加石油公司亨德森先生的鸡尾酒派对如何?到时会有很多的外交官前去,好吧,苏联人也在,没准你会再遇到那个苏联小伙子。我带你去,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没有怀疑你。”

    “真的?”邱月明擦拭了眼泪,转过身问他。

    诺伯看着她的眼睛信誓旦旦道:“当然,我为你从德国回来,抛下政治,家族,所有的一切,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他说得诚恳,却让邱月明的心里起了一丝内疚。

    南岸街区的大石油全名为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而亨德森便是亚细亚驻中国的总部。又因其是英国人的关系,英国使馆就设立在它的隔壁,高山之点,占据着所有使馆中最得天独厚的位置。

    而在今晚的这场鸡尾酒派对里,出入也尽是西装革履,金发碧眼的白人,像邱月明这种黑发亚裔的面孔一时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位是?”一个举着红酒杯的白人走来询问的看向诺伯身旁的中国姑娘。

    “我的女伴,邱月明小姐。”诺伯随之也对邱月明介绍道:“这位是美国大使馆的参赞,史密斯先生。”

    “你好,史密斯先生。”

    “你好,邱小姐。”方才,史密斯在人群里一眼就见到了这个醒目的姑娘,待走近后,他更加明白了为什么希普林会选择带她来这里,她真的是个很迷人的女人。

    “希普林,你的运气不错,她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中国姑娘。”史密斯赞美道。

    “谢谢,如果你的女伴能少一点的话,兴许你也能碰上我这么好的运气。”

    诺伯说完,史密斯哈哈大笑,“好吧,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不过现在,我得去给亨德森敬酒了,待会再聊。”

    史密斯走后,邱月明就开始向他询问,诺伯道:“史密斯原先在柏林的驻德使馆工作过,所以我才认识他,他为人和善,甚至连他们美国本国内的黑人歧视论都很少有。”

    之后他们又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诺伯都为她一一做了介绍,其中大部分都为各国使馆官员,就像诺伯先前说的,这就是一场离开了大使馆的外交酒宴。

    直到亨德森先生与英国官员的到来,诺伯与他们轻轻碰过酒杯后,对邱月明道:“我有点事情,你在这里等我,玩得尽兴。”

    邱月明点了点头,可她的目光却没有离开诺伯的背影。

    直到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她才转过身去,只见一张笑意灿然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维克多。”她感到惊喜,但随后又想起他平白无故挨的那一拳,忙问道:“上次你没事吧?”

    “一点小问题,我没那么脆弱。”说完维克多不忘转了左脸给她看。

    邱月明见到那平滑无痕的肤色时,才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邱,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是吗……”维克多的目光瞥向远离热闹的酒架旁,在那张沙发上,亨德森,英国使馆官员还有美国的史密斯,和……

    好吧,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德国人,他们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可不管谈论什么,把自己的女伴单独丢在一旁,都绝对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想到此,维克多伸出了手,问她:“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当然可以。”邱月明也是闲着时间,于是牵起了他的手一起步入会场。

    舞会中,他们随着音乐摇摆身体,在缓慢的节奏中进退自如,配合默契。

    她道:“知道吗?我第一次和希普林先生跳舞的时候,我们跳得可糟糕了,活像个小丑。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很害怕和不熟悉的人跳舞,可是维克多,你的舞步太好了,没有丝毫让我为难。”

    “那是因为在苏联,我们本就喜欢跳舞,喜欢唱歌,对一切与音乐有关的节奏都有天生的敏感,我想你如果有机会去苏联的话,就知道了。”

    “哇,听上去很厉害呢,不过可惜,我哪儿也没有去过。”

    “怎么,你也没有去过柏林吗?”其实从那天她被那个男人拉走的情形看,维克多已经对二人的关系猜到几分,可此时,他却故意那般问起。

    邱月明失落的摇摇头。

    “那真遗憾,不过没关系,你要感兴趣的话,等我在中国的工作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去苏联看看。”

    邱月明笑了:“听上不很不错,如果我有时间的话,那我会的。”

    “难道你很忙吗,最近?”维克多又用目光再次瞟了眼诺伯的方向,问道。

    邱月明这才听懂了他所有话的含义,但她却撇开话题道:“还可以吧,档案馆的工作不多,你知道的。”

    突然,扶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却蓦的收紧了,维克多暗下嗓音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邱月明突然窘迫,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会儿小提琴拉下了最后一个余音,舞蹈终于结束。

    没有得到答案的维克多还是松开了她的腰,他亲吻了她的手背,道:“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你跳舞,邱小姐。”

    维克多走后没多久,诺伯和亨德森他们的谈论也结束了,邱月明嗅到一种淡淡的雪茄味,不由蹙了眉。

    诺伯掸了掸衣服解释道:“抱歉,是亨德森,他们英国人就喜欢抽这种东西,尤其是蒙特利,味道特别大。”

    也许是和德国的禁烟政策有关,至少邱月明在认识希普林的所有日子里,看见他吸烟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

    “我去趟洗手间。”邱月明说。

    清水很快驱散了鼻尖方才的一点不适,她从水池旁取了一张纸巾,擦干了湿润的掌心,抛入垃圾篓时偏偏落在了一旁。

    一个打扫卫生的侍者赶忙拾起丢入了垃圾篓,邱月明正要向他道谢,那侍者却一个俯身靠近她道:“陈处长想知道今晚亨德森他们的谈话内容。”

    侍者话落,很快消失离去。邱月明站在原地,内心顿然沉重。

    石油公司距离对面山坡的南岸区住宅并不远,由于洋人们都喜欢那种西式建筑的大宅子,故而周围都是比领而居,鲜少有中国人。

    诺伯和邱月明走回去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分钟左右,但一路上,他见她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你是不喜欢这里吗?我觉得威尔克太太是个不错的人,有时间你可以和她多交流交流。”

    邱月明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回到家后,她脱下外套,打开了浴室的灯,道:“我先去洗个澡,待会我想和你说点事情。”

    诺伯疑惑的看着她,但他还是同意并等待。

    半个小时后,邱月明从浴室内出来,她拢着一头湿润的长发,着一件鹅黄的印花绸裙,走进了房间。

    彼时的希普林正靠在灯光下闲散的不知看一本什么书,当他听到步伐声抬起头时,就一眼见到了他的月,那湿漉漉的水渍滴落在她精巧的锁骨处,往下淌落,映湿了布料,使得衣服上多出一块块半透明的晕渍,展现一种诱人的美感。

    他于是张开了怀抱,示意她过来。

    邱月明乖顺的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腿上,靠入怀里。

    他抱住她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她踌躇着无从开口。

    “就是,今天晚上,那个,亨德森先生的酒会很有趣。”她这么说着,无法向他坦白,也不敢过多追问。

    “嗯,还有吗?”

    “那个,我很喜欢,下次,你还可以带我出去吗?”

    “没问题,我的小猫咪。”

    “呃?”

    “你就像一只挠人心弦的小猫咪。”他说着,将吻落在她的额头。

    “对了,还有……”

    “嗯?”诺伯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话。

    “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

    算了……

    “我真的很想你……”

    邱月明默默吐出一口气,放弃了诚实,然后一转身吻上了他。

    “当然,我也很想念你,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在唇舌缠绕的含糊间,他却是真心的告诉着她答案。

    “真的吗……”

    “当然……”

    “可你还是冷落了我……”

    “抱歉,是亨德森,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商谈……”

    “什么事情……”

    “是关于……”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是有关英国和……”

    灯光将纠缠的影子映在洁白的墙面上,而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就在耳鬓厮磨间渐渐低下声,直到化为枕上的嘤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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