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背叛
拘留结束后的第一天，邱月明就从张允琛的别居搬了出去。她靠着自己在档案处拿到的第一个月薪资在西街租了一间廉价的吊脚楼，试图彻彻底底的摆脱张允琛。
可是张允琛就像阴魂不散，堵在了她下班的路上。
“月明！”张允琛喊住了她。
“让开！”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月明，这里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让开！”
“月明！”
张允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执意道：“我是为你好，那种破落的吊脚楼，哪是你住得惯的，里头左左右右也不知住了哪些乱七八糟的人，你何必如此跟自己过不去！”
邱月明嘲讽一笑：“对，那些都是乱七八糟的人，你张科长地位非常，平步青云，前途无量，过去现在未来，一直不都是如此吗？我攀不上，跑不掉，逃不开，被你像一个小丑那样戏耍，如今我什么都不想去抗争，都不想去争辩了，只想安安静静的躲起来，你还不愿意放过我吗？”
“月明，我不是——”
“嘿！”不远处有人用英语喊道：“那边在做什么？”
邱月明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这里跑来，待到近后，才发觉那人正是维克多。
“张科长，你再不放开，我可就喊人了，如果你想明天出现在重庆的报纸头条上的话。”
张允琛犹豫了一下，但见对方的装束像是国军顾问里的人，于是他只好松开了手。
邱月明摸着被抓疼的手腕，朝张允琛露出冷笑，她很明白张允琛是要面子的人，不管对方是洋人还是中国人，被同僚碰见都绝对是件尴尬的事情。
果然，张允琛没有再纠缠下去，而是在她耳边道了句保重后，就立马上车离去了。
“你没事吧？”维克多赶来问道。
“没事。”
“刚才那个人是谁？”维克多望着远去的汽车影子，问道。
“一个魔鬼。”邱月明抚平了衣袖的褶皱，不想再去谈及。她转而将目光落在了维克多的身上，问道：“你们也是刚下班？”
“是的。”维克多笑着回答，“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邱小姐你。”
“我也没想到。不过你们的下班时间可真早。”她仍然能记起诺伯那个时候往往要到深夜才会回来。
“最近军部里的事务不是太多。”维克多说。
“那你们一定很轻松，有时间可以去爬爬山，看看风景，重庆很漂亮。”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的同伴们他们热情似乎不是太高，比起来他们更加喜欢在屋子里喝酒打牌。”维克多耸肩。
“那确实很遗憾，不过你可以和达莉娅一起去。她会很高兴的。”
维克多大笑着摇头，“不不，她从小就不爱跟我一起玩，她喜欢和其他的姑娘们在一起，不过如果邱小姐也一起来的话，那我想她确实会很高兴的。”
“我体质不好，但你这么说着我都有点心动了。”
“体质不好的人就应该多锻炼，你们中国人弱的原因就是太缺少锻炼了。”
维克多话落，邱月明突然不说话了，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立马道：“抱歉，我的意思是——”
“你没有说错，雷日科夫少校。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讲究文治天下，所以体魄确实没有你们西方人那么强健。”
“没关系，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吗？只要有改变，就能成功。”
“是的，有改变就能成功。”邱月明也被他感染笑了。
她不否认，和这位苏联军官的聊天每次都能给她带来好心情，对比之前接触过的一些德国人，苏联人在交往中确实更让人轻松。
“到了，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邱月明站在门外，没有邀请他的想法。
维克多从外瞥了一眼陈旧的吊脚楼，他心里存了疑惑，毕竟他从达莉娅那听到的说法是这位邱小姐的生活十分优渥，可如今亲眼所见并非如此。
当他想询问的时候，邱月明却直接对他道了再见。
“呃……好吧，再见。”
只是，维克多走到一半时，突然又转过身问道：“对了，我们说过的爬山，这周日，可以吗？”
邱月明犹豫了一下，但她见到维克多较为期待的样子，于是点了点头。
一时，维克多的心里像生出了某种满足而又愉悦的滋味。
张允琛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又或许是维克多与达莉娅的出现，暂时安抚了邱月明那份痛苦而悲伤的情绪。
他们一起去爬山，钓鱼，酿酒，有时也会在草地上看书，谈论一些湮没在时光里的历史。
而那天，达莉娅在闲暇时和邱月明提起前不久的国民政府副主席汪精卫投日的事件时，邱月明才突然想起季三小姐的话，她幽幽叹口气，放下报纸没有说话。
1938年的末尾就这样在纷乱的争斗中匆匆逝去，1939年的春天很快接踵而至。
重庆南岸区的一条街道上，一个高个子男人从黄包车上下来，他打赏给车夫一笔小费后，便径直来到了德国大使馆门前。
自去年柏林紧急召回军事顾问后，连驻华大使陶德曼都一并离开了中国，而原先最受中国政府信赖的德国使馆也一夕间变得冷落起来。在加之战争波折，从武汉迁来重庆已是不易，如今里头也只余下一名主事的公使和廖廖几名随行职员，这般清冷的模样不得不让人感慨那些昔日的繁华交好恍惚一梦。
男人敲了敲紧闭的大门，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来开门。
没等对方发问，男人便从手提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我是从柏林来的，请带我去见马丁费泽尔公使先生。”
十分钟后，马丁费泽尔看完了手里的信件，然后推了推那副宽大的眼镜，抬起头来打量面前这个挺拔站立的青年。
他道：“国防陆军少校，诺伯特冯希普林？”
“是的，公使先生。”
得到确认以后，马丁费泽尔收起信件，在桌上的入职协议上签了字。
然后才叹口气道：“我还以为柏林已经把这里忘了，知道吗，现在这里就我和余下的几个人，比起对面的美国使馆，我们太不受待见了。”
柏林的突然决定，让在华使馆也受到了中国政府的冷落。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有好转的。”诺伯道。
“是吗？”费泽尔瞟了一眼他，猜测问：“你这次过来，他们有给你什么指示吗？”
“当然，柏林不会做无用功。”随后他边从公文包中找出一叠文件交给费泽尔，边问道：“目前局势如何？”
“中日陷入了短暂的停歇状态。现如今，我听说是苏联在试图调解，他们也想在东亚分一杯羹。”
“德国人办不到的事情，苏联人也不会成功的。”诺伯不看好道。
“但愿如此。”费泽尔将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然后看了几眼，颇有些惊讶的抬头问道：“这……是上头的意思？”
诺伯勾起嘴角，理所应当一笑。
“可是，如今，国军政府的主要来源都是美国与苏联的援助，他们未见得会再同意和我们的贸易往来吧。”
“在中国的十年里，我们曾帮他们建立了多少兵工厂，电力公司水利公司，甚至化工所，而这些都是美国和苏联给不了他们的，我不信在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他们就可以把德式制造抹得一干二净。”
费泽尔想了片刻后，道：“好吧，你决定什么时候和中国政府见一面？”
“过两天吧。”
费泽尔奇怪的看他：“今晚或明天不可以吗？”
“可能没有时间，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公事或……”费泽尔挑眉。
“抱歉，公使先生。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费泽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出门左转往前走100米有条四方街，是使馆人员的住所。需要我派人带你去吗？”
“不用，我不住那。”诺伯整理起包中的文件，就要转身离开。
费泽尔愣了一下，这次柏林派来的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但他也没有追问，而是在诺伯离去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之前的使馆武官克里特先生也随陶德曼大使一起回国了，所以你可能要顺带一起承担他的责任。”
“没问题。”
离开大使馆后，他一路沿着南岸特区的街道走入了对面一家大石油公司的范畴，在这家石油公司的附近有很多空旷待租的宅子，因其建筑风格较为西式，所以很受洋人的青睐。而仍旧留在中国为国军政府效力的威尔克上校就住在这里。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威尔克，然后找到黄远清，再通过黄远清找到他的月。
当初的分别如此匆忙，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的联系，而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真想见见她的模样，问问她的情况，又也许他们的孩子没准已经出世。
他敲了敲威尔克家的门，来开门的是他的犹太妻子。
丽莎面对他的提问答道：“那个爱穿旗袍的漂亮姑娘吗？我好像听说过她。”
“她在哪里？”
“嗯……听说她和一个富裕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来到重庆后在财政部里供职，不过似乎不是太好，因为前不久，我听威尔克回来说，黄少校因为他妹妹的事情找那个男人大闹了一场，这件事情政府里很多人都知道。”
“一个富裕的男人，还在财政部里供职。”诺伯喃喃了一声，心里可能猜到了是谁，他追问：“那个男人住在哪里？”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是3点，你再过一个小时，没准可以在财政局门口遇到他下班——”丽莎话未说完，希普林已经一转身跑了。
耳畔的风声无法吹灭他心里的怒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背叛，他现在只想找到她，好好的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说好的承诺与誓言呢？才半年的光景，她就已经抛之脑后了吗？
在财政局的门口，他果然如愿的见到了张允琛，然而张允琛却淡定的很，他用目光瞟了眼对面仅一街之隔的行政大楼，示意他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诺伯一把推开了档案馆的大门，在窗户的一角，长长的图书桌边，夕阳的余晖投在邱月明的身上，勾勒一层朦胧的金色。
而她的身旁正坐着一名朝气蓬勃的年轻军官，他们不知在说什么，对着一本书不断发出愉悦的笑声。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也和契丹民族交融过，在你们的历史里可能才因此称我们为契丹。”
“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在金账汗国期间有了契丹，但还是第一次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谢谢你，邱。”
看着面前欢声笑语，旁若无人的温情画面，希普林的愤怒被再次点燃，他一把冲过去，不由分说就是一拳砸在了维克多的脸上。
维克多猝不及防挨了一记，正要跌倒却恰巧扶住了一旁的椅子，他也反应迅速，立即跳起身还手。
邱月明被这架势惊住了片刻，待反应过来，赶忙前去拉开缠斗的二人。
“住手！”
“维克多，你没事吧？”邱月明掏出手绢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月！”
突然，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传来，令邱月明整个人都怔住了，她转过头，只见她的上校先生，她等待已久的男人，如今居然真实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睁大着眼睛，想确认面前的一切不是虚幻。可诺伯当即抓过她的手，愤怒地带她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