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情报特工
“你是说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将与壳牌火油合并,扩大在中国市场的规模……”陈媛呢喃着,疑惑道:“可是这与德国人有什么关系呢?据我所知德国的石油都是从罗马尼亚进口,而这些年来,生产石油最多的中东一直被把控在英美手中,所以德国人想做什么呢?”
邱月明也不知道,她继续道:“我还听说光华石油近两年的销售额度有明显下跌,而昨天参加亨德森酒会的还有一人便是美国美孚火油公司的经销商。”
“等等,你说美孚也在?”
陈媛又想到了什么:“光华是华商,可他背后的石油供源是苏联,而这时候,美孚与亚细亚,还有壳牌他们联合在一起想做什么,从中国市场上彻底排挤掉苏联吗?”
“我不知道,不过从昨天晚上的酒宴来看,苏联人确实和他们不太相融的样子。”邱月明又不理解的问道:“那个火油很重要吗?”
“当然,火油又称石油,目前的所有运输工具,汽车,飞机,船舶,甚至坦克都离不开它,没有火油的它们就只能成为一堆废铜烂铁,而我们的国家恰恰稀缺的就是火油,所以只能从外进口,可英国人美国人的价格已经昂贵到堪比一滴血换一滴油了,如今他们要是再排挤掉光华公司,那么——”
陈媛突然顿住,火油是军器之大重,光华的背后是苏联,那么——
“难道那件事情是真的?”
“什么事情?”
“德国要开战了?”她恍然大悟。
“啊!”
“三个月前我们曾截获过一封日军情报,其中就有一条涉及德国的信息被一笔带过,可是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真的。”
陈媛后怕的道:“你知道吗,从1935年起,德国元首希特勒就曾公开撕毁《凡尔赛条约》,扬言要实行新的兵役制度。而与此同时,我曾听驻德使馆程天放先生在偶然一次宴席间提起过,他说德国的整体民风与行为都非常的怪异,他们狂热又疯狂,甚至更趋向于是某一种报复,这总让他感觉到一些不安。”
“这些,他,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听了陈媛的话,邱月明也有些诧异。
“他当然不会和你说,他怎么会告诉你呢,真实的德国是什么样子,可是每一个去过德国的人都应该很明白。”
陈媛肃然了神色道:“行了,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你回去继续你的工作,不用担心其他,对了,下次不要来军统局找我,太惹眼了,去安庆街,那里有座茶楼,里头会有接头人。”
“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来找你。”邱月明道。
陈媛看了她一眼,然后扯出一个歉意的笑:“我知道那件事情你很难放下,但如今,国难当头,我们都得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不是,况且你为党国所做的一切,我们心里都有数的。”
邱月明看着她那伪装出的假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在她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陈媛突然递给她一封大红的帖子,道:“对了,下个月我要结婚了,欢迎你来参加。”
她翻开喜帖的内页,张允琛的名字赫然在目。
一瞬,她的内心猛然有什么东西坠落了,那像解脱又像遗憾……
德国与中国的军火贸易又死灰复燃了,这是时隔半年以后,诺伯受柏林的要求,给重庆政府递来的橄榄枝。
也许是从那次贸然撤走顾问中吸取了教训,还是中国的资源对于匮乏的德国来说确实具有不同的吸引力,总之这场看似友好的交往又继续了起来,并且是在背着日本的情况下悄悄进行的,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参与会议的人员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合约签订后,费泽尔公使和外交部长王宠惠按照外交惯例进行了友好的握手,可是在这间隔音效果俱佳,面积不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记者,也没有留下任何一张照片。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场外交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意会。
会议结束了,黄远清站在外头的梨树下,看着里头还在寒暄的外交官员,他径自点起一根烟,继续不耐烦的等着。
诺伯从身后喊了他一声。
黄远清转过身去,对着他就是一句中国式问候,“你他娘的,还真回来了。”
“我说过的,这时间不会太久。”诺伯朝他得意的笑道。
“是啊,你再晚一会儿,媳妇就变成其他人的了。”
“不会,我们之间有爱情,你想不到的深刻。”
黄远清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罗曼蒂克的。”
“对了,回德国半年,感觉怎么样?”
诺伯长长吐了口气,道:“糟糕,想不出来的糟糕。”
“不至于吧,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在中国待久了回那儿水土不服了。”黄远清玩笑道。
诺伯摇摇头,对于国内某些夹杂暴力色彩的纳粹主义和过激的行事作风,让他有时不得不反思自己当初的坚持与信仰,当然,还有在盖世太保总部那段不算愉快的政审,这些都隐隐在他心里埋下了质疑,但是他目前还没有找到答案,所以他只是觉得糟糕,说不上来是心里的糟糕还是哪里的糟糕。
“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般般。”黄远清摊摊手,道:“过去打仗还忙点,如今停下了反倒不知要做什么了。”
对此诺伯道:“军人对于战争总有种天生的狂热。”
“你呢,你最近在忙什么?”
“没什么,大使馆的工作比军事顾问要轻松很多。”
“这么说,你倒还挺闲,有没有兴趣去教书?”
“什么!”诺伯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他在跟他开什么玩笑,一个中文都说不流利的人去做老师。
“嘘!”黄远清靠近他道:“重庆有座学校,里头缺老师,就需要你这种。”
黄远清说完,诺伯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会是指黄埔军校?”
“不不,你该知道的,黄,柏林已经撤回了一切在人员上有关的军事帮助,这事如果在从前我也许可以答应你,但现在——”他撇撇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生意是悄悄做的,人也可以悄悄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是哪旮沓冒出来的。”
“不,黄,不是这样的,我们要遵循规则办事,这是柏林的命令。况且你们如今不是有美国顾问和苏联顾问吗?他们完全可以胜任这件事情。”
黄远清无奈道:“苏联人跟咱不是一个派系,老头子心里防备着,至于那群不靠谱的美国大兵,能力是有,但人家不想好好弄,我们有什么办法。”
黄远清突然变了语气,有些愤懑道:“况且你是不知道那些美国人的风气与素质,在重庆的这些日子,可没少骚扰良家妇女,拿着一包烟就想找中国姑娘,把我们当成什么了,警署里接到这样的案子不下其数了。”
“我很同情你们,但是——”他的态度很坚决。
“你真不帮?”
“no”
“你!我记着你了!”
重庆是山城,又总是多雨,尤其在四月里,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邱月明坐在门前,享受着丝丝凉凉的清风,顺便翻看那本德文汇编。而诺伯不知在写些什么,桌上的文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德文,邱月明只识得少数,又也许是知道她看不懂,故而那些凡是重要的文件他也不曾秘藏,就那样大咧咧的敞在桌上,这让邱月明感觉自己像个文盲。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前去开门,只见一个卖花的老婆婆披着蓑衣给她送来了一盆洁白的山茶花。
正当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花盆里一捧新泥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轻轻拨开,果见一枚纸条。
她的心再一次沉下来,她朝屋内的上校先生望去,她开始越发对这场感情感到内疚。
“刚才是谁?”诺伯问道,他的笔没有停下。
“一个送花的老婆婆。”
“你买的花?”他扫了一眼,“很漂亮。”
“我也这么认为。”她说。
“过几天是你的生日吧,你想要什么?”
“我……”她想了一下,然后道,“威尔克上校前两天送了一条项链给他的太太,我看见那是一串蓝宝石的,非常漂亮。”
“所以,你想要一条项链?”
“嗯。”
“可以。”
邱月明见他没有犹豫,又道:“那条项链是比利时的,我听威尔克太太说的。”
他停下笔,终于将目光从文件上挪开:“比利时的?”
邱月明看见他的目光望来,突然有些窘迫,毕竟她根本不需要那条项链。
“好吧,改天我问一下威尔克。”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会发生一些事与愿违的情况,比如使馆的薪资已经拖欠很久没有发放了,对此费泽尔公使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一直这样吗?”诺伯问。
“国内如今的财政需求很大,尤其是军备方面,所以他们就想尽一切的办法从其他地方节省,想想吧,上次驻日使馆那里是可是拖了三个月,不用着急。”费泽尔很淡定的道。
“平时也许可以,但是这个月不行。”诺伯道,他已经从威尔克那里打听到了,那条比利时项链是2600美金。
如果换做以前,在国军担任军事顾问的那会儿,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柏林的薪资待遇向来低,除非在军队里才会高一些。
是的,除非在军队里,哪儿都是一样,军队的待遇会好很多。
想到此,他开始犹豫了,就今天上午,他去找威尔克的时候,威尔克还再次问他,真的不考虑军校□□的职位吗?
可是,柏林已经严禁了德国军事人员对中国政府提供一切协助……
他叹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那封柏林财政部发的致歉信揉作一团,丢进了垃圾篓。
真是,该死的无奈!
在四月十五的那天,邱月明如愿的收到了一条和威尔克太太类似的比利时项链,如果要说有区别,那就是威尔克太太的那条是蓝色的,而她这条是红色的。
那红艳艳的晶体在光下泛出亮眼夺目的色泽,像那年他送的玫瑰,又像炽热如火的爱情。
诺伯替她从后系上时,“很漂亮。”
身旁的男人和她一起映照在镜子中,带着赞赏的目光。
“你真的,真的买回了它。”邱月明在这一刻还是不敢相信,一条比利时项链的价格绝对是不低的,她这些天一直为自己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而辗转不安。
“你喜欢就行了,对了,这该是我第一次陪你度过你的生日吧,亲爱的,许个愿,我真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也希望,我的上校先生。”她抱住了他,将湿润的泪水埋入他的怀中。
诺伯笑了,“别这样叫我了,我在德国只是少校,现在是使馆武官,当然,最近又有一个新的名字,纽约来的约翰逊老师,他们给我取的。不过你还是叫我诺伯。这样听着更亲切一些,不是吗?”
“不,不管过去多久,你都是我心目中的上校先生,我因你而崇拜,因你而欢喜。”
他抱住了他的月,但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窗台的那盆山茶花上。
重庆的德国人啤酒俱乐部,此刻诺伯坐在吧台边又闷闷的喝了一杯,卡尔走来拍了拍他道:“你还在生气?”
“不,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卡尔笑了,老练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像这种情报特工我见得多了。”
卡尔是上海纳粹组织情报下的线人,像他们这样的在中国地区有好几个,不管是日战区还是中战区,他们要做的就是收集东亚的情报,同时监听英美等国在华的动向。
“她不是特工。”
“可你不是说她为了情报和你上/床。”
“我不知道,过去我们不是这样的。”
“那可能是她伪装的好。”
“不,她没有伪装,她只是……好吧,我也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
从黄埔军校的事情发生后,他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刻被人窥探着。
卡尔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悠闲的靠着吧台道:“说实话,希普林,你不适合这个工作,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放弃柏林的陆军少校不干,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情报?”
诺伯苦笑着,他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没有说话。
“而且情报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干的好没奖励,干不好丢小命,不像在军队中,随便一场战争,都能看到上升的希望。在这里没有,什么都没有。”卡尔郁闷的喝着酒,继续道:“我听说今年国内一直在整军,可能要发生一些事情了,你这个时候离开,真是让人费解。”
诺伯还是没有说话,他又继续饮了第三杯酒。
过了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气缓慢道:“可是,我并有感到后悔,即使到现在,也没有感到过后悔,虽然我确实做了一件很不明智的选择。”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放弃了你在柏林的一切,来到这个连大使都不愿意待的破使馆,像街头的流浪汉,等待着那点每个月还要被柏林克扣的可怜的薪资?”
卡尔嗤了一声,他觉得这很不可取。
诺伯又恢复了沉默,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但他的心里总是对邱月明是否欺骗了他的事情而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你听说过裂颊海蛇吗?”卡尔突然问道。
然后又自顾回答:“一种生活在澳大利亚阿什莫尔群岛的蛇,据说它们的毒性是蛇类最强的,可是你难以想象它们其实长着一副多么美丽纤瘦的小可爱模样。中国的女人有时就像这种蛇,她们可以把自己伪装得很迷人,说起话的声音让你陶醉,和她们相比,欧洲的女人们简直就是一只笨重的母牛。可是,她们是有毒的,这些东方神秘的背后都是腌臜的鬼主意,你甚至难以想象,在他们的军事教育中,居然把美女计谋看做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清醒一点,希普林,你可不能被这群黄皮的劣等人种给骗了。”
“别说了,卡尔,我需要冷静一下。”他斥责道,然后猛灌了一杯酒。
卡尔安静了下来,但是见诺伯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后,他还是说道:“最近我要去上海一趟,你如果觉得烦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暂时远离这个女人,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仍然有异常的事情发生,那么就证明你的小情人并没有背叛你,反之,就是她有问题。”
希普林看着卡尔,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了犹豫。
晚间,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屋子里正传来铿锵有力又磕磕跘跘的朗诵声。
“wenndirmein……augemittrunknem……entzucken
(如果我陶醉……喜爱地看着……你)
folget,soweitesdichsehen……nurkann
(直到你消失在……远方)
wenndeinewortemich……mich……”
(如果你的声音处处……处处……)
她在朗诵诗文《如果我爱你与你无关》,她抱着书的剪影在窗边踱步,那模样仿佛面对的是虔诚无垢的圣经,也好似点燃了他心里的明亮。
于是他接着念道:
“wenndeinewortemichinnigbeglucken,
(如果你的声音处处令我)
woichsiehre-wasgehtesdichan
(心儿快乐,这与你何干?)
bistdudersternmir,derstrahlenversendet
aufmeineslebensumdustertebahn,
bistdudiesonnemir,diemichverblendet,
wennichdirgutbin,wasgehtesdichan
(直到你灿烂的星光照耀着
我阴沉的生活道路,
你是我光辉的太阳,
我喜欢你,这与你何干?)
bistdudiegottheit,diestillichverehre,
zuderichhohesvertrauengewann
undihrimherzenerrichtetaltre-
wennichdichliebe,wasgehtesdichan”
(你是我内心崇拜的神明,
我对你无比信赖
在我心中筑起祭坛
如果我爱你,这与你何干?)
邱月明望着门外的诺伯,她那磕跘的德文逐渐跟着他的节奏朗读,一时间,所有美妙的情感仿佛都融入在了诗中,洋溢于这个美好的夜晚。
“这是歌德的诗。”她说。
“不,是卡廷卡侧茨哈莱写的。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记错了。”他晕晕眩眩地走了进来,然后跌入了沙发里。
邱月明嗅到他身上的酒气,问道:“你喝了很多酒?”
“每周五是啤酒俱乐部的狂欢。”他说着,将头靠在了沙发的一边,欣赏这张令他着迷的容貌。
“你等一下,我去找点解酒的药。”
可是,她刚想离开,诺伯就拉住了她的手。
他醉眼朦胧的看着她问道:“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对吗?”
“当然。”
“一定?你不可以欺骗我。”
邱月明顿了一下,还是答道:“是的,我发誓。”
得到答案后的诺伯将她进一步的扯入怀里抱紧,他将下巴枕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喃喃道:“你要做个信守承诺的女孩,为此说过的话负责。”
“我会的。”她挣脱着他的钳制,道:“现在让我去拿点东西,放开手好吗?”
“不,我为你来到了中国,你不可以离开。”
“我不会离开,我只是去拿点东西?”
可是那双手还是牢牢圈固着她,她放弃挣脱,无奈的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
他就这样看着她,许久,用带着醉意的声音道:“我想和你上/床。”
邱月明的脸颊顿然羞红,她又试着挣脱了几下,可男人将她一把推倒压在了身下。
“今天不许谈论政治,让那些都见鬼去吧。”
随后,他用唇堵住了她所有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