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的安排密不透风。
浙江沿海,舟平岛。
岛上的人,以捕鱼为生。
随念坐在船上,手里的资料纸快被她捏烂了。
“还是很不舒服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辛诚扶着头上的遮阳帽,向随念解释了他们此刻的境况,“我们来得不巧,赶上了台风天,船才会晃得这么厉害。”
随念皱着眉,白着脸,紧闭的嘴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会向海里投放呕吐物。
不过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刚才在船舱里,那才是真正的折磨——密闭空间,人流混乱,呼吸的时候鼻尖满是腥臭杂味,简直一刻都待不下去。如果不是辛诚看出她难受,陪着一起出船舱透气,随念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已经把昨晚的夜宵吐出来了。
胸口上浮的吐意去而复返,随念忍着不适,找事做让自己分心。
闭眼经过测试显然无用,于是随念只能看着周围的海。
台风季,天是平静的阴沉。海水像渗了墨掺了沙,令人感到一片沉寂的压抑。
随念看了一会儿,不适不减反增。正深呼吸调整,就听到辛诚传授经验:“往远看。”
“有用吗?”随念嘴上怀疑,目光已然远眺找定点。
她的目光飘飘浮浮,落到来时的岸边,有些寂然。远处是消失的岸线,身下是汹涌的海水,天空的灰暗延续着沉沉墨色模糊了岸边的建筑。随念坐在船上,感觉自己任船带着,从原来的生活中抽离,正漂流驶入另一个新的彼岸。
岸上的建筑物渐行渐小,直到需要她眯着眼也看不见时,随念才收回视线。
呼吸顺畅了许多。
……
随年脚步虚浮地晃下了船,第一件事就是找厕所解决生理负担。
辛诚几人则在候船室里等岛主来接应。随念在厕所花了些时间,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一群人在热络的问候含蓄。她走过去,辛诚见状替她介绍。
辛诚:“随念,这位是舟平岛的岛主白肃,这段时间咱们住在这里,可得好一顿麻烦白岛主呢。”
白肃四十上下,一身酱油色皮肤油得发凉,笑起来五官挤压看不见眼睛,“欸!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是我们要麻烦你们才对!不要怕麻烦!你们怕麻烦还得了啊?”
白肃两手合十,手掌拢实了随念的手,无比热情。
随念舟车劳顿,又是头一回被晕船折磨。身体机能跟泡了酒一样,思考能力几乎为零,她听着白肃麻烦来麻烦去的话,虽然最近带着笑,实际上却是水不留痕,左耳进右耳出。
“白岛主好,叫我随念就好。”
辛诚知道她的情况,快速介绍白肃身后跟来的一男一女。
“这位是白朴先生,岛主的儿子,今后项目上的一些岛民资料,你主要是要跟他对接的。”
涉及项目,随念强撑着提起精神:“白朴先生您好。”
白朴的声音爽朗温和:“随小姐好,来到岛上就别客气了。”
随念回以微笑,说:“好。”
白朴扭头看向身旁的人,主动向随念介绍:“这是我的妻子,辛诚之前说来的团队里有女同事,我就叫上她一起过来。”
“我姓石,石秋雨。”女人的爽朗跟她丈夫如出一辙,“你叫我石姐也行,秋雨姐也行。”
随念握手问好,“秋雨姐。”
又聊了几句,见差不多都熟悉了。石秋雨便招呼让大家先去放行李,张罗着晚上一起吃饭。
项目的人员一共分两批来,他们是第一批,第一批包括随念在内就是辛诚和外业负责人张栩。
石秋雨把他们带到岛上唯一的旅馆,两个男人双人房由白朴带路,随念小单间则由石秋雨带过去。
“你这间房视野好,推开窗就能看到海。”石秋雨领着随念进门,一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随念跟在她身后,透过窗往外看。
远处是风雨欲来的深海。
“最近台风天,等出太阳了好看很多。”石秋雨看着乌压压一片海水说。
随念笑着接受了安利。
晚饭是白家招待,一桌的海货。随念喜欢吃虾,一整晚都专注在那上面。末了快结束饭局时,白肃才提到正事,问:“这阵子台风天,会不会影响你们?”
“外业这边是有点影响。”张栩率先说:“飞不了无人机。”
白肃闻言有些担忧地看向辛诚:“那怎么办?不会耽搁事情吧?”
随念也有些在意地看过去。辛诚不露声色地安慰,“您别担心,影响不大。”
白肃:“可是……”
辛诚:“我们几个过来只是踩点,为后面的数据采集做准备,暂时还不用飞无人机。”
“原来是这样。”白肃听他这么说,拍拍胸口,“那就好,我还怕天气不好,耽误你们办正事呢!”
“不会。”辛诚说着,帮白肃倒酒,“要说耽误,也是我们来这儿耽误到岛上的大伙了。”
白肃哎呦一声受了酒,端着喝了一口,笑着说不敢不敢。
一场接风宴,宾主尽欢。
随念回房洗漱后躺在床上,大概是白天困顿了许久,吃饱喝足后精神反而清明不少。
她推开窗,任风吹进来。与城市的霓虹璀璨不同,窗外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潮水触礁涌滩的声音。
随念手扶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被迎面的风吹得衣衫摇动,发丝凌乱。
海风如潮,浪叠扑掠。
“这么吹头发,小心以后得头风哦。”身后传来石秋雨的声音,随念扭头看到她拿着吹风机走进来。
随念笑笑没说话,走回房间。
石秋雨把吹风机递给随念,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说:“别用海风吹头发,小心头痛。”
随念笑着接过,“谢谢秋雨姐。”
“我猜你睡不着,过来看看。”石秋雨仿佛早有意料,“我刚来这儿的时候跟你一样,盯着外头那海,几天几夜都不舍得睡。”
随念有些意外,“秋雨姐,你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石秋雨摇头,“我老家睁眼就是山,在我们那儿,大一点儿的湖都稀罕得不行。”
随念觉得有趣,想了一下,说:“秋雨姐,你是贵州人嘛?”
“你怎么知道的?”不待随念解释,石秋雨有些兴奋地说起白天他们来接人时的事,“跟你一起的那个辛诚,也一眼就看出来我是贵州那边的。”
随念笑着解释,“贵州多山,刚才听你那么讲,就试着猜了一下。”
“欸,真是服你们这些人了。”石秋雨笑着叹服,看时间不早了,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晚上睡觉一定记得关窗,今晚我守夜,有事打床头电话。”
随念送石秋雨到门口,关心她累了一天还要守夜,没有其他员工替换嘛?
“本来有的,不过她临时有事请假了。”石秋雨解释了一句就离开了。
随念吹干头发,感觉困意袭来,也上床休息了。
杨宁关了接单按钮,拎着一袋外卖往医院里走。
这两天林秀海被医生压在医院观察,杨宁自然负责起好友的起居饮食。
他推开门,看到林秀海床边坐了一个人。背影有些眼熟,走近了才认出是钟雅。
钟雅也认出他,起身给他让座。
杨宁:“不用不用,你坐就行,我就来送个饭。”
钟雅摆手,“你坐吧,我没什么要说的。”说罢,她转身收拾桌上的打包盒。
杨宁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有人来看你早说呀,害我白带一份饭。”
“没来得及跟你说。”林秀海解释了一句,“你这一份放在这儿,我晚上饿了再吃。”
钟雅也在旁边搭话,“海哥不知道我要来,没来得及跟你说。”说着,她伸手接过杨宁带来的那份饭,帮忙放好。
杨宁跟钟雅不熟,听她这么说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又转头跟林秀海聊天去了。
“对了,有个女的跟我问你来着。我看她跟你认识,就给了她你的联系方式。”
林秀海:“不是说了吗?不要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别人。”
“跟以前那些不一样。”杨宁把遇到随念的事大概讲了一下,“她说你有东西落在她那儿,她联系不上你。我看她挺重视的。”
见林秀海沉默的样子,杨宁笃定了两人一定有些内容,凑近了问:“这人谁呀?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她那儿了?那东西重要吗?我说帮她转交,人家还不愿意呢。”
林秀海:“……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杨宁道:“那会儿我急着送单,让她自己联系你。怎么?她还没有联系你吗?”
林秀海看向一旁的新手机,并没有属于随念没有好友验证。
杨宁意会到结果,说:“这就怪了,我以为你们早联系上了。”
林秀海没说什么。
这时护士进来例行检查伤情,杨宁见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走了。走之前,看到钟雅出神地站在角落,眼睛看着林秀海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打招呼,问要不要一起走,自己可以送她一程。
钟雅:“不用了,谢谢你。”
“幸好不是很严重,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到时候记得按时回来复查。”护士叮嘱了几句转到下一个病床旁。
钟雅见状,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到病床旁的塑料板凳上,余光看到病床上的林秀海拿着手机摆弄,神情纠结。
“海哥。”钟雅叫他。
“嗯?”林秀海没看她。
“……海哥。”
林秀海放下手机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起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钟雅看着林秀海,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秀琳那天还说……让你去联系一个叫随念的姐姐,帮她拿照片。”
钟雅垂下眼眸,继续道:“刚才听杨宁有人找你,我就想起这件事了。还在想,她,她是不是就是……”
钟雅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也不知林秀海是否听到自己的询问。但不管听没听到,钟雅都觉得不重要了。
林秀海在听到随念名字一瞬间那眼眸的波动不是假的。
“是,杨宁说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