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空如也
那天以后,钟雅再也没来过医院。
到可以出院的日子,林秀海联系了杨宁来接自己。
这厮还没忘记随念的事,路上旁敲侧击打听了好几回也不知道后续如何发展。
“还是不是兄弟了?跟我说说也不肯啊?”
杨宁搬出情分,被林秀海一招装糊涂混了过去,“今天你也累了,下次请你吃饭。”说完,啪得一声把人关在门外。
杨宁站在门外,憋了许久甩出一句,“行,你厉害!”
等到一切安静后,林秀海躺倒在床上,呼出一口气,享受这片刻的喘息。但很快又轻叹一声。
近来他总是这样,没道理的叹气。
一场意外让他的生活失衡,但仔细想想,他的生活早就不平静了。十六岁那年的冲动改变了他人生的轨道,至此让他过上了意料之外的生活。
那段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人前平静,人后叹气。渐渐地,他不叹气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竟然没变,一场意外就轻易让他原形毕露。
林秀海嗤笑一声,觉得有些荒唐。
这笑短促,清浅,像是在公式化的发泄情绪,笑完就算了。
一个大男人,一天到晚总被这些情绪盘着。林秀海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他闭上眼深呼吸,再睁眼时已经翻身坐起,看着满室凌乱,撑着拐杖起来收拾。
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干,人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林秀海撑着拐杖收拾到凌晨两点才满意地放过自己,然后快速洗了个澡,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迷蒙之际,听到有人在敲门,乒乒乓乓像有急事……
前一天晚上精神好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随念是最晚起床的一个。
她一边幸运目前手头没什么事要干,一边起床洗漱下楼。
走到一楼大厅见石秋雨在厨房忙活,她打了个招呼,“秋雨姐。”
石秋雨手头忙,匆匆回头看着她说:“醒了啊,早餐在那边的笼屉里。”
随念顺着对方视线指向的方向走过去,揭开笼屉看到是早餐是包子馒头豆浆油条一类。
“凉了没?凉了拿来我给你热热。”石秋雨的声音见缝插针传过来。
随念手虚浮在早餐上面感受了一下,说:“还是温的。”
“那快吃,凉了不好吃了。”石秋雨催她。
“嗯。”
随念拉开板凳坐下,撕着馒头小口地嚼。她的位置在大门的风口正对面,早上天阴,海风还有点凉,但随念却觉得神清气爽。
石秋雨在一旁给午饭备菜,悉悉索索的声音混在晨间的海风里。
随念慢悠悠吃着早餐,时不时朝门口看一眼。结束了早餐,随念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来到石秋雨身边,说要帮她打下手。
石秋雨有些怀疑地看着随念,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干得来吗?
随念把袖子一挽,用行动为自己正名。
石秋雨看了一会儿,朝她竖大拇指:“干得可比我老公好太多了。”
话题引到白朴身上,随念顺势好奇两人的感情经历。一个沿海一个内陆,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是如何遇见相爱的。
本以为石秋雨会长篇大论地回忆从前,哪知她只是静默了一下,然后嘴角温柔地说:“没什么特别的,前半辈子看山太多了,后半辈子想多看看海。”
随念看着石秋雨温柔的侧脸,只觉得一阵温暖。
两人又聊起岛上的一些事。
随念发现岛上几乎都是年轻人或者年龄很小的孩子,青中年的人却很少。
“都出去打工了。”石秋雨对此似有感慨,“我跟你姐夫就是打工时候认识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估计没那么快回来的。”
随念闻言,笑意变深。
窗外阴天更甚,很快就下起了小雨。随念记得这阵子是台风天。
石秋雨面露担忧,随念以为她担心丈夫,宽慰了一句。
“跟他没关系。”石秋雨解释:“是旅馆里帮忙的妹妹,她今天就回来了。看这天气,待会儿在船上铁定受罪。”
石秋雨开始炒菜了。随念见手边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了,便搬了张凳子坐到窗边赏雨。
细雨蒙蒙,针尖似的斜插入海,不同于小镇烟雨,借着海水汹涌的涛声,竟也有些唬人。
雨雾中随念看到海面飘摇的一座船只缓缓驶来。
“有船来了。”
石秋雨头也没回,说:“没那么快,它得绕半个岛,在另一头上岸。”
岛上只有一座岸口。
“船每天能来几趟?”随念问。
“一天两趟。”石秋雨在一旁解惑,“早晚各一趟,早上10点,下午4点。”
“雨天也不变?”
“那肯定不是。”说话间,石秋雨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菜放到随念身后的餐桌上,抓了把腰间的围裙擦手,来到窗边,说:“这种小雨小风影响不了,大台风天才会停船。”
“停船的日子多嘛?”随念像个好奇宝宝。
石秋雨:“不多,就夏季这几个月,但也不是每年都有那么大的台风。我来岛上那么久,也就经历过两回停船。”
“哦……”随念应着,发现石秋雨脱了围裙,拿着一把伞正要出门,“秋雨姐,你要去送伞啊?”
“差不多吧。”石秋雨撑开伞,回头叮嘱随念,“我去接个人,你帮我看看店。”
随念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我不太会……”
石秋雨见状也觉得似有不妥,说:“也是,这样吧,反正你闲着也无聊,不如跟我一起,你也顺便打发一下时间。”
“好!”
挂上了暂不接客的牌子,两人一起出门了。
旅馆在小岛最高处,她们沿着一条小路往下走。走到一半,中途随念听到远处传来鸣笛声,她抬眼望去,见船已然靠岸。
到了岸口,石秋雨让她在候船室等着,自己去接人。随念二话没说就找了个贴墙靠窗的角落坐着等人。
雨势渐渐大了,人潮汹涌,岸口一片哄然。
开始的时候随念视线还紧跟着石秋雨的身影,后被往来的人无数次打断,便放弃了。
她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来时的路上被雨打湿的裤脚带来的凉意此刻变得格外醒目,随念弯腰拧了一把裤脚,地面随即有了浸湿的痕迹。
此时怀里的手机因震动落地,随念赶紧拿起来看,是石秋雨打来的电话。
“秋雨姐,怎么了?”她问。
石秋雨气息有点喘,“随念,你方便来一下吗?雨太大了,我这里有点不方便。”
随念往外面一瞧,雨像过筛后的针尖,细密落下来。
大得不得了。
见随念没立刻回答,石秋雨也在手机里说:“雨是有点大,你要是不方便来,就在里面等我们一会儿。”
“方便的。”随念收回视线,“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她把裤脚一卷,撑着伞出了候船室。
岸口上全是往来的人,雨伞如花顺着下船的方向移动,随念逆着人潮上船,在流动的人群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
随念走过去,然后脚步逐渐迟疑,最后慢慢停下来,看着面前的三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缘分就是不期而遇。
在随念静默无声的片刻间,林家两兄妹也是震惊不已。
石秋雨并没察觉到身边三人沉默的原因,只当时陡然见面不知道怎么破冰开口。于是便说:“秀海和秀琳是住在岛上的人,秀海受伤了,回来养伤。”
随念不动声色收回落在林秀海包着石膏的右脚的视线,应了一声。
“嗯。”
看起来伤得不轻。
林秀琳像是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人真的是随念,眼睛微睁张口就要‘认亲’,却被后者传来的暗示压下。
随念看了林秀琳一眼,顺势扫过林秀海,最后落到石秋雨身上,问:“需要我怎么帮忙?”
“不用你出力。”石秋雨指着她手里的伞说,“帮忙撑个伞就行。”
林秀海的伤本来自己也可以走,但雨天路滑,又在船上,要是一个不小心滑倒,伤势加重便得不偿失了。
石秋雨刚才和林秀琳试着一人扶着一个胳膊,但撑伞很不方便,调整了好一会儿都不太满意,又怕随念久等,想了想,石秋雨秉承着人多好办事的想法试着给随念打了个电话。
能来来,不能来顶多耗费点时间。
好在人来了。
石秋雨一个人扶着林秀海,让林秀琳在身后给两人打伞,随念则替林秀琳撑伞。
两把伞,撑四个人。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都淋成了落汤鸡。
幸好路上打到了小三轮,让四人不至于淋得太凄惨。
小三轮不能直接走小路,于是它沿着环岛公路,慢悠悠一路绕回了家。
雨天速度也不能太快。
最后几人湿哒哒从三轮上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这三轮坐了还不如没坐呢。
看到旅馆的门开着,应该是白朴他们回来了。正想着,里头有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看。
恰好就是白朴。他见到妻子还有几人,赶紧小跑过来帮忙。
白朴:“怎么弄成这样?”见随念也在,他不由地皱起眉来,“你把随念叫出去干嘛?”
石秋雨也有些不好意思,鼓囊着哎哎呀呀。倒是随念主动开口解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事,是我想去的。你们都出去了,我自己待着也无聊。”
白朴还是有些担心:“实在不好意思,都先进来,快点。”
随念几人进门,正好遇到辛诚和张栩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
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是一路淋雨回来的。
“你也淋到雨了吧,快去换衣服,小心别感冒了。”辛诚见随念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叮嘱她上楼,又见大厅里有伤患,热心地走过去帮忙。
随念往楼上走。到拐角的地方,忍不住往楼下看了一眼。林秀海被围在大厅中央,安静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似有所感,往楼梯口看过来——
一片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