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 七
“当当当”
有人轻轻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进。”池观月正低头在剧本上标注释,并没有抬头看来人是谁。
“请问……”一个女孩捧着一束花站在门口小心地环顾一圈屋内,看样子应该是在找人。
听到这开场白,池观月放下手里的剧本往门口看去——饶是她这种脸盲记不住人的人,也一下子认出来这进屋的人是谁了。
这不是祝晴吗。
电梯里“有幸”旁听到了这届初生牛犊完全不怕虎的嚣张言论,再加上她和公司老板那层不可说的关系,池观月当下对这个看似恬静美好的女孩实在是没太多好感。
不过毕竟也没作妖作到她面前,表面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女孩在看见对方抬头之后,显然一眼就认出来她是谁了,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观月姐好!我叫祝晴,是万象公司签约的新人歌手!”
池观月象征性给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走过场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后问道:“是在找人吗?”
“啊,对……助理说泽亦哥在休息室,所以我就找过来了,结果好像走错屋了……”
泽亦哥?
哦,想起来了,那个大明星男二秦泽亦。
今天是他来剧组报道的第一天,看来这是粉丝追星追到这儿了。
祝晴的年龄看起来确实不大,然而言谈间她却并没有多少这个年纪和阅历该有的青涩,话术反倒和她的声音一样糖分含量极高。尤其是在了解了前情以后,面前这个姑娘表现出来的谦逊还真让人不知道到底兑了多少水。
池观月其实也不知道这都快开拍了那魔鬼又跑哪儿去了,眼看着祝晴的心都已经飞出去找人了,她也无意多留,应付几句后就放祝晴走了。
“她怎么来咱们这屋了?”刚换完衣服进屋的丁璇诧异地又回头看了看祝晴离开的方向。
池观月翻看着剧本调侃:“来找她的泽亦哥的,没找着,走了。”
“好家伙,”丁璇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秦泽亦进组刚第一天就让团队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我刚才看导演也在到处找他呢,找不着人影还一脸的敢怒不敢言——我还是第一次见导演那个表情。”
“没办法,名利和舒坦日子不可兼得,自己挑的人,只能自己宠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祝晴应该也算是粉丝里的成功案例了,这都能近距离追上星了。想当初咱们上中学追星那会儿——那得六七年前了吧,那时候哪敢想有一天能——”
池观月指指自己:“你看看我,我也是个成功案例啊?”
“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追星成功了呢?谁啊?”丁璇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赶紧好奇追问。
“你啊,我可是从小看你演的电视剧长大的,论资历我还得叫你一声前辈呢……哎哎哎,有话好好说!”
“我看你是脑子不太清醒——”丁璇顺手抄起一旁不知道谁放在桌子上的玩具塑料气锤,追着池观月就要开打。
正好这时方一尧推门进来了,池观月连片刻犹豫都没有,一把拽过他挡在自己身前。
方一尧无奈地扭头看着身后惊魂未定的人:“第一集的服装配饰造型师给你了吗?”
池观月一脸茫然:“没有啊。”
“那我去问问,让他们拿过来。”
“算了,我自己去吧,省得再废那个话耽误时间了。”池观月拉住转头就要出门方一尧,“衣服放哪儿了?”
“就在隔壁。不过我刚才拉了一下隔壁的门发现被锁了,钥匙应该是在造型师那儿……”方一尧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现在待的这个屋和旁边房间原本似乎是个连通的里外间设计,两间屋之间的隔断处设了个门,可以不经过走廊直接过去。只不过这间临时的休息室里堆放了大大小小的拍摄用道具,显得这扇门并不起眼。
方一尧指了指门:“就在那屋里呢,造型师都分好类了,应该挺好找的。正好你能从这直接进去。”
池观月二话不说,绕开地上的纸箱推门直接进去,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空间小东西多,衣架上一排排花里胡哨的服饰道具看得她眼花,一眼还真分不出来自己要拿的是哪个,池观月只得伸手推了推衣架,方便腾出点空间凑近仔细看衣架上的标签翻找。
金属支架在地面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草,我他妈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还在这儿吵我睡觉!”
不耐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直接把正在全神贯注找东西的池观月给吓了一激灵。
这屋里居然还有别人?
池观月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头从衣架间隙望了一眼,瞬间就认出了沙发上那个正试图闭目养神的炸药桶,正是导演到处苦寻无果的秦泽亦。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她有了自己脸盲症被治好了的错觉。
今天这场戏的取景地是在室外一个近乎荒郊野岭的地方,环境条件只能凑活将就,拍戏的话,这种情况其实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但从秦泽亦的反应来看,他倒是真像个来修炼的,一副快憋屈死了的样子,为了躲个清净都到跑储物间来了。
他这一嗓子,让池观月刚才的好心情一下消散了大半。
池观月挑眉强行压下一口气,无视了对方的存在。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对这种连自己分内事都做不好的人就更没什么忍耐力了。然而此时的她只想赶紧找完衣服好腾出时间再对一遍词,不想节外生枝起冲突。
至于他——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屋里自生自灭吧。
历经一通翻找,池观月终于找齐了自己的衣服。要拿的零碎东西实在有点多,又怕服饰上细长的装饰带拖到地上,池观月只好把带子往手臂上松垮地缠了几圈。
正当她抱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刚好因为持续的窸窣声响忍无可忍地再次发起火来。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伴随着暴怒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用力扔了过来,“不想干了是吗!滚出去!”
彼时的池观月正扎在衣服堆里,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看到飞过来的东西是个什么动线,只能被动地看着一个玻璃制品在脚边应声而碎,锋利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池观月心想还好这准度不怎么样,这要是砸脑袋上不得直接被开瓢。
紧接着就听见不远处那人大步迈过来,伸手就打算把衣服堆里的人一把拽出来。
池观月悄无声息地把怀里的东西搭在了衣架的横杆上,拨开悬挂着的层层叠叠的衣服,稳准狠地一把攥住了秦泽亦的手腕。
秦泽亦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诧异间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人攥住手腕用力扯了过去。慢半拍的反应让他直接失去重心,膝盖后再被对方勾腿顺势一带,下一瞬他直接被反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脸边再近一寸的位置就是那堆玻璃碎片。
秦泽亦处于半清醒状态的意识一下子就被恐惧给吓精神了,开始慌乱地挣扎了起来。
“不想破相的话就别乱动。”
池观月不得不感叹,自己小时候还是没白在部队大院里到处乱窜的。
同院的都是一群身手不凡的叔叔阿姨,再加上池观月本身又好学这些东西,所以她没少跟在这群大人身后“拜师学艺”。光是他们教的那些基本招数,就已经足够她从小到大应付大多数人的了。
更何况她长大成人后也依然没丢了这些本领,时不时的还会找教练再学点新东西练练手,因此让她对付一个浑身上下顶多有点观赏性肌肉的秦泽亦来说,着实是绰绰有余了。
单膝抵住他的后背,池观月干脆利落地用手臂上缠着的带子把秦泽亦的两只手从身后捆住,紧接着一把抓住了他蓬松微卷的头发,把他脑袋按在了地上。
正是这大多数人难以驾驭的微长卷发,给他这张本就漂亮的脸更添了几分游离于性别之间的美。
当然,当下也给了池观月控制他的机会。
池观月心说自己刚才差点被他闷头那一下给砸得满脸桃花开,她没把他头发薅下来一把就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
“你可真是……太招人烦了。”池观月冷眼看着身下的人,“要不是待会儿你还得上镜,我非得让你长点记性不可。”
秦泽亦虽不敢动,但嘴上却依然不肯示弱:“你、你谁啊你,居然敢对我——”
“居然敢对你什么?你现在站起来出去顶多身上沾层土,说你挨了顿打有人信吗?或者说,你丢得起这个人吗?堂堂一当红大明星,被一个姑娘给打了一顿?”池观月拿准了这人的命门就是那一身没什么用的傲气,于是借此威胁起来十分过瘾又奏效,“你这张嘴,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挨打这件事彻底变成真的——别人对你有忌惮,我可没有,收拾你一顿正好就当为民除害顺便积德了。”
“你——”
“怎么着,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脸滚玻璃渣?”
秦泽亦挣扎不成,闻言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慌什么啊,乱扔东西发脾气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池观月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极有压迫感,“马上就要开拍了,不提前跟其他演员串场对词也就算了,躲这儿撒野给谁看呢?所有人都活该迁就着你、为你一个人服务是吗?”
原来是那天电梯里和颁奖礼上见过的人,秦泽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后的人是谁了。
“我告诉你,这剧没了你照样能拍,地球没了你也照样能转,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想当祖宗被人供着那就趁早回家,出了你家那扇门就老实点。再让我看见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到处找茬给大家添麻烦,可就不只是被我按地上听我这几句话这么简单了。”
池观月起身睨着怔愣间没有动弹的人:“听懂了吗?”
也没指望这人能给什么回复,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选项可选。
顺手扯下绑在秦泽亦手腕上的细带,池观月头也不回地补了句:“第一场有你的戏份,别迟到。”
漫野二楼的包间里,周澄和同事正与一名女人相对而坐进行询问。
“是我先发现的。本来一家子一起出来玩挺开心的,哪能想到会看见……”女人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了拍胸口,迟疑着没说出那两个字,“那孩子也挺可怜的,才那么小。”
女人很容易就把自己代入了母亲的角色,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周澄点点头:“你们野营挑的那个位置挺偏的,怎么想到去那儿的呢?”
“我爱人前阵子买了一套野营用具,一直想带着孩子一家人出去感受感受大自然——我也是刚入职夏氏集团,我和我爱人平时工作太忙了,对这些了解也不多,这地方还是我上司推荐给我的。”
“确实,夏氏是个大公司,平时工作应该不少。”周澄接着话茬,没有选择直接追问她的上司是谁,而是顺势问道,“那在公司里您大致都负责什么工作呢?”
“我的岗位架构属于公司总裁办,说白了其实就是直接为公司领导层服务的,领导那些大大小小零碎的事情都由我们这个岗负责,跟秘书差不多。”
“这样啊,那日常应该经常能见到夏老板?”
女人摇了摇头:“只是和公司业务相关的内容由我们负责,偶尔需要高层——尤其是老板进行审批的内容。如果他们刚好没空的话,我们也会帮忙推进流程,但都是些表面的。平时和老板接触最多的还是冯盛,老板私人的事情会交由他处理。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怎么在公司见过他。”
对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可谈的内容也就只有那么多而已,因此很快便结束了。
在周澄先后送走那名女人以及自己的同事之后,房间内有一侧的装饰墙壁突然动了动。
说是装饰墙壁,实则是一面单向可视的玻璃,不起眼的地方设了一扇可供出入的门。这一切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面有着纷繁图案的隔断罢了,与寻常墙壁并没有什么不同门敞开后就会发现内侧连着一间何将醉的工作室。
虽说市局上下都认可何将醉这个“编外人员”的身份,但他本人并不太想直接参与到实际调查工作里,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一般只帮忙做做分析侧写工作。
何将醉从中缓步而出,问周澄:“她是不是转岗做的现在这份工作?”
周澄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看年龄她应该不是初入职场的人。而如果是长期在总裁办一类的岗位任职的话,几乎领导一个眼神自己就知道该去干嘛了,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似的,不会把工作相关的内容说得太细——但这位干脆直接连相关人名都报给你了,倒省得你拐弯问了。”
“……我看你也快成精了。”周澄夸张地一撇嘴,随即正色道,“看来她说的这个冯盛就是我们的突破口了?”
“嗯,”何将醉淡淡道,“老规矩,金钱、健康——他的破绽一定比夏延裕要好找得多。”
“好,我派人去查。”
何将醉把电脑屏幕转向周澄,示意道:“屏幕里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冯盛。”
电脑播放的正是之前池观月发给他的晚宴的视频。
视频定格的那帧里,夏延裕身边的一个男人被放大圈了出来。
“当晚和夏延裕搭讪的有好几拨人。这个人并不是一直待在他身边的,而是随着人群一起来来往往,几次出现在夏延裕的面前,但始终和他没有交流,只待在人群边上一副随时听命的样子看着他。”
听罢,盯着电脑屏幕的周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对了,还有刚才她提到的那个推荐野营地点的上司——这个我们已经提前查到了,所以就没问她,”周澄抬头看向何将醉,“是被害人夏远宸的母亲,袁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