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普通人”
这厢餐桌上的氛围一时陷入了尴尬,刘琴偷偷看了看俞冬烬,见他没有露出嫌弃或震惊的眼神,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没有人再提这个插曲。
俞冬烬有教养也有情商,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天就算他真真正正以莫闻霜爱人的身份坐在这里,也没有资格置喙他的家世。
他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假装没听见、没看见,不表态。
莫闻霜轻轻捏了捏俞冬烬握住的左手,示意他自己没事。他主动和莫见海碰了碰杯:“我和他这一周都在南城,想一起吃饭了就叫我们。”
杯中白酒被一饮而尽,辛辣刺激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莫闻霜忍住咳嗽的冲动,吃了一口菜压了压嘴里的苦味。
莫见海显然很高兴:“好好好,那我们再联系。”
莫闻霜在莫见海继续添酒的时候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视线长久地凝滞在莫见海深深的皱纹上,再扫过泛白的胡茬。
其实从莫闻霜和莫生焰的长相上不难看出,莫见海和刘琴年轻时都长得不差,是一对俊男靓女。
但几十年的阳光遮盖掉了他们原本白皙的皮肤,消磨了他们好看的五官,让二人变成了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摸爬滚打的“普通人”。
曾经,莫闻霜也很害怕自己后来也变成这样。
这样平凡、无趣,甚至忘了自己以前的梦、以前的热爱和理想,被日复一日的生活扼杀了热忱,打磨成无棱无角的所谓“配角”,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所以以往的每一次失败,都会令莫闻霜惶惶不可终日,宋影和孙采之会说:“不可能的,你永远不会变成一个麻木无趣的人。”
但是后来他经历了太多失败,似乎已经不会再为此彷徨。莫闻霜也问过俞冬烬:“你现在过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俞冬烬回答:“是吧。”
莫闻霜抬手挡住了酒瓶,声音很柔和:“你也该注意点身体了。都六十多岁的人了。”
莫见海没再继续倒酒,但显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啜饮了一口杯里透明的液体,像是在喝一口温开水:“没事,这人到了年龄,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跨过那道坎。”
“戒酒?医生给我说过多少次戒烟戒酒啦,可人要是不能满足自己的爱好,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和亲戚朋友一起在家的时候,难免会提一嘴彼此的身体,尤其是人到中年一身病的时候。
十来岁的莫闻霜就坐在莫见海身边,听着自己的父亲说话。
莫见海从始至终都坚持这一套观点,又犟又倔,谁说的不听。他说:“等到了时候,两眼一闭,腿一蹬就过去了。要是没有欲望不像个人似的多活几年,还不如不活。”
那时莫见海得了一次脑梗,幸亏不太严重,但高血压高血糖一个不少。从医院回来后,看上去是没什么后遗症,写字的时候,右手却有点抖。
亲戚朋友都会说:“什么话?孩子还在呢,怎么说这种东西。不吉利。”
莫见海会用宽厚的手掌拍一拍莫闻霜的背,或是揉揉他的头:“这有什么?霜霜,听见没,你爸就好这口酒这根烟,等回来我死了,你去上坟,什么都可以不带,酒和烟是不能少的。”
莫闻霜从小听到大的话,自然知道怎么回应,只要抬起脸,露出一个腼腆又懵懂的笑容,对满面不赞同的亲朋好友笑一下,再小声应和莫见海的话。
刘琴会说:“他就这个死样子。”
其实莫见海喝酒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不会喝到失去理智,就算同学聚会不得不多喝,回家也会立刻睡觉,尽量不影响到其他人。
尽量。因为有莫生焰在,这个词就显得没那么肯定。
刘琴并不会阻止莫见海在家里吸烟,但后来莫闻霜呆在他们卧室用电脑的时间长了,莫见海想抽的时候就会带上烟盒和打火机,坐在厕所马桶上,开开排风扇关上门。
莫闻霜生长在一个相当畸形的家庭里,他能得到父母的偏爱,也会得到带有强烈目的性的任务。他的出生被附上不纯粹的期待,从他的第一声啼哭起,一家四口的矛盾就不再平衡。
更何况还有不能定义的暴力,来自血脉相连的亲人们。
莫闻霜从小的思维就和别的孩子们不太一样,他的价值观似乎也被扭曲了。
所以听到莫见海的话,他只是觉得略有些不舒服,仅仅因为在别人面前有些尴尬。但他打心眼里不觉得这个观点是错误的——
如果人要克己复礼,压抑自己的各种欲望,痛苦地,像个仪器似的活着,那似乎没有意义。
他想,那样的生活似乎只在满足别人的期许,满足别人希望的“长寿”,而非人的本意。
但他从来不会向莫见海和刘琴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知道自己特立独行的思想可能是不被认可的,就算莫见海对他自己放纵,对莫闻霜也不可能认同。
但莫闻霜幸运地遇见了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孙采之和宋影都有自己的抽象,他们在不影响别人的范围内,无条件支持彼此的特立独行。
那么俞冬烬呢?